第65章
我跛着腿,跑上前,抡着拳头就要去揍人。
章言礼诶了一声,把我的拳头包裹住,再顺势把我整个人都抱起来,扛到粮仓里去。
苟全刚踢了阿狸一屁股,见我被章言礼扛着跑了,他也跟着跑了。
阿狸在骂苟全,但看见章言礼在瞪他,阿狸又不敢骂人了。
那天,阿狸被踢出乐队。他跟章言礼求情,章言礼还没说话,咪咪就给了他一巴掌,说他是混蛋王八犊子。阿狸拿去唱片公司签约面试的曲子,是章言礼没有公开的那一首《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
章言礼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为这首曲子作词。
这事,只有乐队里的几个人知道。阿狸拿这首曲子去面试的第二天,章言礼其实就知道了。唱片公司的某个编曲老师,是小熊酒吧的常客,于是他就把阿狸弹奏的曲子和编的歌词都讲给了章言礼听。
章言礼装作不知情,只是懒得与阿狸计较。
那天晚上,章言礼骑着摩托车载我回去。我不吭声,一直沉默地抱着章言礼的腰,坐在他的后车座上。
到家后,章言礼给我摘掉头盔,手揉了揉我的短发。我问他为什么不跟阿狸计较,为什么不拿回自己曲子的版权,为什么不去闹去拼,为什么要吃亏?
他回答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荒凉的海玻璃,敲在我的耳朵里。
章言礼牵着我往空无一人的废弃居民楼里走:“我每天都要想,今天给你做什么吃的,做荷包蛋还是炒面,要不要给你每天早上加一盒酸奶,酸奶要加什么口味。兼职赚的钱,够买多少套你的校服,够交多少次你的学费。我们过冬的羽绒服,是不是今年该换一件新的了。”
我鼻尖一酸,像是有一颗柠檬误打误撞钻了进去。
章言礼讲:“我每天都要思考这么多的‘人生大事’,那一首曲子算得了什么?曲子在我手上,不过是在酒吧里卖个热闹。没有多少人听,没有多少人记得。阿狸把它带上更大的平台,是好事。”
“你怎么那么笨!”我说。
章言礼哈哈大笑。
楼道里没有自动感应灯,他用手机照明。于是手机手电筒的光,随着他笑的幅度而一晃一晃,像是坐起了秋千。
章言礼笑着说:“诶呀,哥哥这回真伤心了,还被蘑菇嫌弃了。”
他丢下我的手,走上楼。我连忙去牵他的手,表示自己没有嫌弃他。
两个孩子,像朋友一样相处陪伴,没差几岁,却互相都在对彼此考虑。我们像是互相抱团取暖的小猫和小狗。
后来,《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在音乐圈小火了一把。这是阿狸出道的曲子。有粉丝说,这个歌词配不上这首曲子,阿狸唱得也不好。
章言礼有一回在小熊喝醉酒,干脆拿着电吉他上台,坐在高脚凳上,在立麦前用吉他伴奏,重新清唱了这首由他作曲的歌,他换了自己作的词。咪咪和乐乐坐在台下,听得如痴如醉。
“你的每一次呼吸
都让我着迷
快乐的你,悲伤的你
填充我的空白缝隙
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
在酒杯里发酵出火焰
水会平淡到死掉
人会孤独到丑掉
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
像口袋里荡秋千的心脏
我愿你那么可爱
愿你那么那么可爱
愿你的每次呼吸都如春天般美好
我扑倒过一只蝴蝶
淹死在我的骨髓里
你是我骨髓里贫瘠的春天
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
存在于你每次望向我的眼睛”
他在台上唱着歌,底下的人安静地听。他唱完后,对大家讲:“这是写给我弟弟的歌啦,他再过两天就要过生日了,麻烦大家给他说声生日快乐,就当我的出场费了。”
于是那天晚上,我收获好多生日快乐的祝福。
初中那段时间,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我有升学压力,身体也不太好。章言礼要去酒吧驻唱,偶尔还要被梁盛的人骚扰。
但就像章言礼唱的那首歌一样,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不管怎么过,都会是春天,象征着新希望和新的未来。
之后我们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章言礼跟着许寄年学做生意、做管理。我高中成绩好起来,身体也更健康。我们彼此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每一次,想要多见他,都只能憋着不让自己早睡。然后等着他回家,洗完澡,去客厅匆匆看他一眼。章言礼睡得很熟,像只能被王子的吻唤醒的睡美人。
我初三那年,章言礼有了一朵特别好的桃花。有一个记者小姐,特地从外地跑来海城,只为了看他的演出。孙小姐是娱乐新闻的跑口记者。她很看重章言礼,甚至给了章言礼名片,建议他去签约经纪公司。
有一段时间,他们时常在一块儿,聊音乐聊娱乐圈。咪咪总是担忧地看着章言礼,然后对我们几个小孩子小声说:“他俩要是在一起了,蘑菇你该怎么办?你哥总不能一直住在危房里。人家孙小姐肯定有意见。”
我的心像轰然坍塌的建筑物,脸上却是笑着的:“我能自己一个人生活。”
咪咪抱着我,说要不然我跟着她住算了,小熊的二楼可以腾一间房给我。
我在咪咪温暖又带着同情的怀抱里,望着章言礼和孙小姐,眼睛泛起潮湿,笑容变得更加真诚。没有人会比我更希望章言礼过得好,如果那真是他的幸福的话。
之后孙小姐还是走了。章言礼送她去火车站。孙小姐站在月台前,穿着很干练的牛仔长裤和运动鞋,对章言礼真诚地挥挥手:“有空来北城找我。我们会一直是朋友。”
章言礼也朝她挥挥手,无奈地笑,叮嘱她要注意安全,到家给他发消息。
我站在章言礼身后,像他后面的一个小逗号。
孙小姐对我讲:“小西要照顾好你哥哥,他真的是感情白痴。”
孙小姐走后,章言礼骑车载我回家。我们像是融合在一起的一阵风,在春天的街道上,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热,热度刚好能够煨热两颗孤单的心脏。
“哥哥你是感情白痴。”我搂住章言礼的腰,对他讲。
章言礼把车停到家楼下,他敲了下我的额头,对我讲:“骂我呢?谁都可以说我是感情白痴,唯独你不可以。”
“为什么?你就可着欺负我了?”
“我不是看不出来别人对我的示好,而是我带着你,总不能去给人家添麻烦。我当然不是说你是麻烦的意思。总之,我暂时还没有功夫考虑恋爱的事情。”章言礼靠着摩托车,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吐了一口白色烟雾出来,“我这样的人,配不上她。就不给人家添乱了。”
我闻着他身上的香烟味道。那些缭绕的烟雾,如同我柔软而斑驳的思绪。
我想到,章言礼在刘文明的粮仓里排练的情形,他湿热的身体,被琴弦震得发麻的手指,大口咽水的喉结,想到他为了多接一场演出,和别人喝酒到扶墙吐的情形,不禁心酸。
“可以配得上的。”我说,“把我丢给我二叔就可以了。”
“你是说那个除了骗老婆和赌博的男人?我要是真的把你丢给他,那你就完了。”章言礼被气笑了,“再提这事儿,我就真生气了。”
我笑了笑,蹦下车。肩膀靠着他的手臂,他丢掉烟头,把摩托车钥匙取走,塞兜里,勾着我的脖子往楼上走。
我们瘦弱的影子,在贫瘠的水泥路面,被路灯照得摇摇晃晃,像挣扎在苍白水泥中的两朵花。
与你摇摇晃晃的人生,就算贫穷,就算忍饥挨饿,就算充满艰辛,也是很可爱的人生。
第51章
因为谈昇差点害死章言礼,我从谈氏地产辞职。章言礼没打算报警,许家和谈家的公司,一旦涉及到公共事件,会导致股市震荡,这得不偿失。
但把这事儿憋在心里,更不是章言礼一贯的作风。
他带人截了谈昇的几笔大单子,和政府的人通气儿,造成了谈昇正在动工的一个项目被几次三番地查。做生意的人,哪个手底下没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谈昇只能花钱、花人脉,将章言礼捅出来的事情给藏好,免得被人家查到更深的东西,从而导致谈氏被一锅端。
谈昇差一点被抓进局子里,虽然花了人脉走了关系,进去待了十几天后放出来,最近却也不敢再招惹章言礼。
章言礼没想把谈氏打倒,所以在气出得差不多后,就收了手。
谈昇叫人给他送了花圈,问他怎么还没死。
章言礼把花圈换成谈昇的名字,又让人送了骨灰盒过去,顺便送了一棵死掉的发财树给他。
谈昇又发脾气,又不敢再找章言礼的麻烦。公司几次被查,股市震荡下跌,他被股东架在刀刃上,自顾不暇。
谈昇是谈嘉绪的养父,本不该如此憎恨章言礼。他把谈嘉绪抱养回来,是希望谈嘉绪替代他自己已经死去的亲生儿子,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