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言礼和人应酬,总是很晚才到家。
  深夜,凌晨一点。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像一只小猫崽。客厅沙发上睡着的猫一直响,呼噜声不停,墙上壁钟摇摆个不停。
  我一直没有睡着,海城又在下着小雨。所有的思念都像是被掰碎了,每一块碎片里都有章言礼的影子。
  一点过十分左右,章言礼推门进来。我正要把手上那本《金色梦乡》收起来,就听章言礼撞到桌子的声音。
  我穿好衣服,下床,到客厅,见章言礼在阳台上抽烟。阳台的门开着,章言礼在吹着冷风,白色烟雾里藏着他的惆怅。
  雨水潲进来,在阳台积聚成一小片深黑色的海,章言礼的西装皮鞋是泡在里面不会游泳的鲸鱼,穿着白衬衫的章言礼是被雨打湿的风帆。
  “要喝养乐多吗?”我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养乐多出来,“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章言礼把阳台门关上,走进来,浑身狼藉。我拿了他的睡衣过来,半蹲在他面前,帮他解开衬衫的扣子,脱掉皮鞋和袜子,还有袜夹。章言礼的眼神像月光一样,落在我身上,很轻,又带着一丝狎昵的打量意味在。
  他的眼神是醉的,并不清醒。
  他伸手勾着我的下巴,很开心地说:“你是我的菜,跟哥哥走怎么样?”
  我把头偏到一边,不去看他:“你喝醉了。”
  章言礼把我压到沙发上,他头发上的水滴,顺着他的发梢,滴答地落在我的脸颊上。眼神仿佛因为长久的潮湿天气而锈住,无法动弹,只能一直注视着他,逐渐在他看过来的视线中变得黏稠而甜蜜。
  “给亲吗?”章言礼问?
  “……给。”
  他薄而冷的嘴唇,像蝴蝶柔软的触角,落在我的嘴唇上,他浑身冰冷,我抱着他就好像抱着一朵在冬天盛开的玉兰花。他在我的身上沉沉地睡过去,嘴唇翕张,香烟淡淡的苦涩从他的唇间渡过来,将我的不安和想念都灌溉透了。
  “章言礼。”我碰了碰他的手。
  章言礼不动了。
  真是的。
  我坐起来,把他从沙发上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他比我想象中要重一些,不过没有关系,从今天起,我的身体会记住并习惯这个重量。
  雨,啪嗒,像蚊子被拍死的声音,砸在了窗户玻璃上。
  第二日早上,章言礼已经不记得昨晚的吻。他早早地离开家,在冰箱上的哆啦a梦冰箱贴下贴了一张便利贴,叮嘱我吃完饭再去学校。
  学校和一个公益组织合作的马拉松比赛在今天举行。我需要和公益组织的负责人对接,于是我早早地将马拉松比赛的整个流程过了好几遍。
  学校宣传部和学生会的老师同学都有过来,宣传部的老师表示很放心将活动交给我们学生会,而学生会会长张硕,因为家里有事,这次活动的监督统筹工作就落到我头上。
  在核对名单时,我看见一个叫苏焕的参赛选手。因为这次的马拉松比赛有许多个合作方,来参加的人不局限于我们学校,存在外校的人很正常,但因为苏焕的名字和碧泉的新上任的ceo一样,章言礼又几次三番为他发愁,我就多留意了一下。
  我给许殷默打电话,问他苏焕是不是对马拉松很感兴趣。
  许殷默说:“你怎么知道?苏焕在国外就经常参加马拉松比赛,包括登山、骑行这些活动,他都很喜欢。”
  “你能查得到苏焕今天的行程吗?”我问。
  “有点难度,我试试。”许殷默说。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许殷默回我消息,说苏焕从公司离开,去参加马拉松比赛了。
  今天在海城,举办马拉松比赛的地方只有海湾公园。
  我跟负责人要了苏焕的信息,到苏焕对应的比赛分区去找他。
  由于参加马拉松的人很多,我花了一些功夫才找到他。苏焕自己一个人在做热身运动,他并不像旁边的人一样和别人聊天,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
  “苏先生你好,很抱歉打扰,方便聊一些吗?”我走过去。
  苏焕看了眼我胸前的工作人员吊牌,点头,示意我有事快说。
  我讲了自己的身份,又给他讲了一下这次马拉松比赛的注意事项,以及拿补给的地点,并且拜托他让我陪着他一块儿跑。
  苏焕做完热身运动后,对我说:“我以为你会找我说恒锦的事情,如果你确定不找我聊恒锦,那ok,你跟着我跑。”
  我点点头:“好。”
  等枪声响起,我跟着他跑了一段路后,他才回过头,诧异地对我说:“你左腿跛了?那你还跟着我跑半马?你想死吗?”
  我努力跟上他:“左腿是会有一点吃力,但我不是做不到。”
  跑了半程后,我和苏焕已经拉开了很大的差距。为了缩短距离,我几乎没有时间吃东西。到后面,我终于追上了苏焕。
  苏焕看见我,很是意外。
  他笑了下,说:“你要是真的能完成半马,恒锦和碧泉的合作,我可以再考虑考虑。”
  左腿脚踝,像是被洒了一把绵绵的曲头钉,每次踩下去,钉子就开始往骨头里钻,随着比赛到后面,疼痛感就越来越强烈。
  我咬着牙,跑到终点。苏焕也刚到没多久。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瓶水和一张写着苏焕私人联系方式的便签:“恒锦的事儿,让你哥跟我谈吧。待会儿你和我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
  我收好名片,点头答应他:“附近有几家地道的特色餐馆,价格实惠,菜色也很不错。我带你去。”
  和苏焕吃完饭,我打车回家,顺便把苏焕的联系方式发给了章言礼。
  章言礼问我从哪儿来的苏焕的私人联系方式。
  “我今天遇到他了,他人不错,我说了恒锦的事情后,他就答应和你聊聊,把联系方式给了我。”我撒谎说。
  电话那头,章言礼有几秒钟的沉默,像是丢进黑洞里的一块石头,悄无声息。
  “我不是没有跟苏焕打过交道,我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唐小西,你瞒着我做了什么?”章言礼的声音重了一些。
  他干脆连“蘑菇”也不喊了。
  “我没做什么,就是我和你说的那样,他人挺好的,我和他说了前因后果后,他就答应和你再聊聊合作的事情。”我坚持自己的说辞。
  “你不说实话,诚心要骗我,那我也没有什么话和你说了。”章言礼讲完后,随即挂断了电话。
  从那一天起,有半个多月,章言礼都没有回家。
  每次我推开客厅的门,都像是在开一罐过期的沙丁鱼罐头,糜烂的味道包裹着我,心上浮现出恶心想吐的感觉。有一回,我半夜忽然很想章言礼,所以抱着枕头从卧室出来,到章言礼的床上睡觉。
  睡到快早上六点,外面传来哒哒哒的声音。我以为是章言礼敲门,于是很高兴地去开门。门开后,原来是一根树枝被风从窗口卷进来,敲着门。
  六点,月亮还没有醒来,我却已经完全清醒了。于是在门口蹲下来,想象章言礼是在外面迷了路,所以才不回家。
  咪咪过了一个星期,过来给我送生活用品。她像花蝴蝶一样在厨房忙碌,将购买的零食、蔬菜、水果放进小冰箱,再帮我把垃圾桶里的垃圾收拾好。
  “你哥挂念你,又很忙,抽不出时间来看你,就把我叫过来了。”咪咪说,“你需要什么,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别自己一个人憋着不说嗷。”
  “真的可以吗?我想我哥回来。”我说。
  “有点难办,他出差去了。”
  “你撒谎……”我坐在吧台的高凳上,报复性地将章言礼珍藏的一瓶罗曼尼康帝干红喝完。
  章言礼没有出差,我昨天才骑车去恒锦公司楼下,看见他去上班。章言礼只是不想见我。
  咪咪措辞说:“他是生气了。你知道你哥打算给你治腿吧?他看你看得比眼珠子都重。你呢?你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跑去跟人家跑半马。你哥不仅生你的气,还生他自己的气。”
  “我就是想要他开心一点。反正恒锦和碧泉合作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不是吗?”我说。
  咪咪说,“小蘑菇,你哥不需要你很懂事,把自己照顾好,你哥就很开心了。”
  碧泉和恒锦的合同决定续约了。苏焕给我发消息,邀请我一块儿去吃饭。
  苏焕消息过来时,我和许殷默正在小熊酒吧喝酒,许殷默看见消息后,说:“你要是作为苏焕这边的人去跟他吃饭,你哥得被气死。”
  “但我已经好久没见他了。”我说。
  “那你也不能跟苏焕去啊?你站在章言礼的角度想想,你养了那么久的弟弟,突然反水跟着之前差点撤走的合作方过来吃饭,你心里会怎么想?”许殷默问。
  如果作为章言礼,确实心里会不好受。可我是唐小西,我只是想见章言礼一面,见一面就好。
  威士忌在手里的酒杯中轻晃,光线在金色酒液中迷了路,仰头喝下这些液体,就好像把思念一并咽了下去,挺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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