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言礼在旁边补充:“就你这体型,上台也当不了蘑菇2号啊,谁不希望吃胖蘑菇?”
  暑假,雨一直下个没完没了。某天,我去青青网吧,有人在网吧里说,邹乐乐喜欢男人。我听到黄毛的名字,转过头。他们已经在聊别的话题。
  那年夏天,城里最后一座公用电话亭被拆掉。像是城市钉子一样的建筑,消失得比一阵风还容易。
  黄毛和章言礼在那个夏天决裂。我在哥哥家里写暑假作业,黄毛气冲冲地跑上来。他揪着章言礼的衣领,问:“是不是你告诉别人的?你明明答应过我,答应过我不会和别人说!”
  章言礼被他压在床铺上。黄毛揪着他的领子,想要揍他,又没能下得去手。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男人,还喜欢你,你觉得特恶心?我们是兄弟,是好哥们儿,我把跟你的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不喜欢我,行,我们继续做朋友。但是你干嘛和别人说?”黄毛质问他。
  章言礼说:“我没有说出去。”
  黄毛松开他:“我不信。章言礼,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黄毛气冲冲地离开了。留给我很多的问号。
  什么叫男人喜欢男人?哥哥难道也知道?可是苟全说,喜欢只不过是加个qq,聊聊天,最多最多给对方一点数学答案罢了。
  我爬到床上去,低着头,和哥哥对视:“哥,什么叫男人喜欢男人?乐乐为什么这么生气?”
  章言礼沉默地把身子转向靠窗的那边。我靠过去,挨着他的脑袋躺着。
  章言礼说:“唐小西,你不要懂这个,永远都不要懂。”
  他的房间里,还留着很淡的茉莉花的味道。干掉的茉莉花手串被放在桌子的置物架上,像被烙在桌子上一个浅浅的、带着香味的结痂。
  第5章
  4.哥哥是坏人
  秋季开学,章言礼去另外一个城市读技校。他的手机号码没有换,因此我总是会借二叔的手机,给章言礼打电话。
  他一个月才会回来一次。总是月底才回来。他学的是汽修专业,说是毕业后就去继承他叔叔的百超汽修厂。
  姥爷身体越来越不好,他咳嗽的日子越来越多。我每天上完学,都要照顾他,因此也渐渐瘦下来。有一天,二叔来找姥爷聊天。我借了二叔的手机,去卧室里,拨通章言礼的电话号码。
  章言礼在那边还没说话。
  我就捧着手机,高兴地喊:“歪?哥哥?歪?”
  章言礼笑着问:“找我干嘛?”
  我说:“想你了。想要和你说说话。你这个月几号回来?”
  章言礼说是三十号。我说,那还得有十天。
  “等不起了?”章言礼问。
  “等得起等得起。”我笑着说。笑得像一个小哈巴狗。
  入秋后,天气更凉了。院子里的银杏叶掉在地面上,金黄一片,像是炸了小鱼后金灿灿的油。我和姥爷偶尔在院子里坐坐,他用收音机听歌,我在院子里背书,我们像是两条被炸的鱼,他被炸透了,我才刚入油锅。
  有人骑着摩托车从家门口经过,我都要抬起头,去看两眼。姥爷瞪我一眼,说:“外面的人都说我教了个小垃圾,你总跟着章言礼那混球玩儿,小心以后当劳改犯。”
  “劳改犯是什么意思?”
  “蹲监狱的人。”
  “我能在监狱里站着吗?不蹲,蹲着腿疼。”
  姥爷说:“好家伙,还让你选上了?劳改犯是罪大恶极的人才会当的。你看着吧,章言礼那个混小子,用不了多久,铁定得进去。”
  “哥哥是好人。”我坚持说。
  “他是好人?他要是好人,别人能骂他是垃圾?你问问被他偷过钱的人是怎么说他的?他打过的人有好几十个。你说他是好人?”姥爷哼一声。
  有一天,章言礼提前回来了。他还来我学校接我。我们学校有操场和篮球场。篮球场是给老师们准备的,让他们可以玩篮球。偶尔有一些高年级的男生,也会去玩。
  那天,章言礼把他技校的朋友叫过来了。他们在篮球场上打球。度过了青春期的大孩子,总是看着和我们这些小萝卜头不一样。
  距离下午放学还有一节课。下课时间,苟全拉着我去操场。
  他边跑边说:“菜菜说篮球场来了一个贼帅的帅哥,大家都跑去看他们打篮球。”
  苟全还“喜欢”着菜菜,他已经成功地加上了菜菜的qq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发消息出去,都会收获红色感叹号。
  我们小学的学生,齐刷刷排排站在篮球场旁边。章言礼穿着件t恤在打球。我大声喊:“哥哥!”
  章言礼回过头看我,抬手跟队友叫停。他走过来,拿了瓶水和酸奶。队友继续打球。我被人挤出去,没站稳,章言礼伸手接住了我。
  他把酸奶递给我:“一个多月没见,蘑菇都瘦了。”
  我把吸管插进酸奶盒子里,我和他说:“我本来也不胖,是微微胖。”
  苟全才知道,菜菜说的很帅的男生是章言礼。他躲在我背后,猛戳我后背,好像我要被章言礼吃了一样。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课的时候,苟全和我说:“你不要跟章言礼走得太近了,他们都给你起难听的外号。”
  “什么外号?”
  “小垃圾。”
  其实也没什么。以前他们喊我小瘸子,现在他们喊我小垃圾,都一样难听。区别是,以前他们当面喊我小瘸子,现在他们只敢背地里喊我小垃圾。
  小垃圾就小垃圾呗,反正能不被欺负就行。
  苟全说:“你真的没有必要为了不被其他班的人欺负,就找章言礼当哥哥。唐小西,章言礼是坏人,他偷东西,还打人。我听别人说,章言礼随身带着刀子,连路边的小狗小猫都不放过。”
  “他是好人,你别听别人乱说。”我坚持。
  “什么好人?他是大垃圾,你以后就是小垃圾!”苟全吼道。
  因为我们两个争论太大声,老师叫我们起来,到走廊上罚站。空荡荡的走廊,杵着我们两颗钉子。
  苟全小声说:“对不起,我不该跟别人一样,说你和你哥。”
  我仍旧有点难过,苟全是我的好朋友,他却信了别人的话。我靠着墙,和他说:“嗯,我原谅你了。”
  打球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那天下午放学,我坐上章言礼的摩托车,到百超汽修厂。叔叔在做火锅,百超汽修厂的大家都拿着碗,等着吃火锅。
  叔叔给了我一个小瓷碗,说小朋友就要用小朋友的碗。我抱着那只小小的唐老鸭的碗,心想我得吃多少碗,才能吃饱肚子。
  章言礼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他给我夹了很多素菜。我眼睁睁地看着肉从我面前被夹走,急得都快喊了。章言礼这才给我夹了一块五花肉,说:“多吃素菜,健康。”
  我挑了一块香菇,嫌弃地说:“蘑菇吃蘑菇,同类相残,好残忍哦。”
  叔叔哈哈大笑,说我想吃肉就吃,别听章言礼的。
  吃完饭,我们去了江边,就在邹记饭庄附近。章言礼技校的朋友也跟我们一起,在江边散步。邹多多死在距离我们不到一百米的江边。溺死的。
  是章言礼先发现的她。小小的女孩儿,穿着一件粉色棉袄,眼睛上戴着粉色的眼罩,她的皮肤被泡得很白。
  章言礼从江里把她救起来,给她做人工呼吸。技校的男生也过去帮忙。有人打急救电话,有人在喊大人过来。
  黄毛在附近做事,所以来的很快。他背着多多,往最近的诊所跑。江边的石头很多,他跑得又快又晃。
  “怎么样?有救吗?”有人问章言礼。
  章言礼说:“我不知道,已经没有心跳和呼吸了……”
  我害怕地抱住章言礼的腰,章言礼伸手把我护在他后面,湿漉漉的手掌贴着我的头发。那并不是我第一次经历死亡。爸爸死去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家都围着爸爸。然后家里办了爸爸的丧事,爸爸从此变成了墙上的灰白色照片,和乡下的一尊坟墓。
  前段时间,和姥爷去乡下给爸爸上坟。姥爷说,要是你爸爸在就好了,家里能多点收入,你的腿也能保得住。
  我给爸爸烧了很多纸钱,希望他在下面能够多有点钱,别再吃馒头就咸菜了。我不埋怨爸爸,也不是他想离开我的。生与死的事儿,都不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
  从章言礼救下多多的那天起,章言礼身上的谣言就多了一个。有人说,章言礼故意把多多骗去江边,然后多多死了,他再假惺惺地把人家救回来。
  只要有人问,章言礼干嘛要去害多多?
  就有人说,人要不是他害死的,他救什么救啊?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第6章
  5.心脏的重量
  圣诞节那天,章言礼又从隔壁城市回来。他戴着灰色围巾,身上是白色的雪。他站在邹记饭庄门口,邹乐乐没有理他。门口出来的人对他指指点点。邹乐乐低着头,收拾好盘子就往里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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