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已经早就过了冲出去淋雨,好让陈女士来医院陪我打点滴的年纪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哪个时间节点想通的,明白那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她固然会来陪我,可是在陪伴我的时候,她仅有的心情是埋怨而非心疼。我把自己搞得湿淋淋的,淋出病来,占用了她宝贵的上班时间。她不会因此觉得我像我哥一样,需要人照顾,需要人呵护。她只会觉得周难知真的是一个很令人头疼的小孩。
所以我也没有徒劳地拿出手机拨给她。我划拉了一下通讯录,感觉会毫不犹豫地赶过来接我的人,只有宋恒焉和我哥。可是我哥还在上班,宋恒焉又已经是我的前夫了,我还没有厚颜无耻到能在提出离婚后还继续使唤人。
某种魔法在雨愈下愈大时生效了。我不确定,又抬头看了一眼伞下的那张脸,的确是宋恒焉。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着他上了车,伞面倾斜着,我一点都没淋到。我想和宋恒焉道谢,对一件替代品周到成这样,简直无可挑剔了。
然而他很快就把音响拧开,歌曲的音量绝不是一个愿意和我谈话的程度。
我很快从那点惊喜里抽出身来,领会到宋恒焉所没有说出口的意味:他只是恰巧路过,看到了我,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我是我哥呢。结果不是,他大失所望,但还是出于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旧情,暂且送我一程,但我要是不识相地以为他有多么愿意对我温柔,那他会被恶心坏的。
为了提前阻止这样的恶心,他颇有绅士风范地用音乐隔绝了我想要发起的交流。
宋恒焉把车在我家门前停下。我下了车,一时也感到无话可说了。多说一句都是自讨苦吃,我何必呢?他最后这么点顺手的人情还没法堵住我的嘴吗?
“谢谢。”我关上车门。本来我有点想问,离婚协议他什么时候才能签好给我,现在看来不用多问,宋恒焉多半只是忙碌到腾不出时间来过目那份协议。但凡他有空闲,也巴不得早点和我了断。
我先前不知道我是这么擅长自作多情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给我一种错觉,让我误以为宋恒焉也对这场联姻略有不舍。我的谬误在这一刻得到纠正,如果宋恒焉舍不得我,如果他得知我今天坐在这里,和一个陌生的alpha相对而坐,他应当会出面的。可他没有。要么就是他早就对我的消息漠不关心了,要么就是他知道,然而他无所谓。区区一件替代品,难道还需要他费劲抢回么?
对面的alpha在我的不专注里持续地滔滔不绝。我疑心他再多嘴几句,口水都能流成一条河了。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这年头谁没被逼着出来相亲过,怎么会有人废话这么多,难不成他真的以为会有结果吗?
“不好意思啊,害你受罪了。不过你还真别说,要不是我爸非要我出来见见,我也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优秀的omega……”
他话里的意味很明显:你的脸蛋身材性格在我这里都是过关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赏赐你一个恋爱的机会。我们可以进一步发展,你一定会成为我身边特别吸睛的一个饰品,被我和我的朋友们欣赏、把玩。这是你的荣幸。
我又想吐了。可是吐在别人面前太不礼貌,就算这个alpha本身就是个非常不礼貌的人也是如此。我没接他的话,强忍着反胃感起身,看他自以为很绅士地去结账。
alpha甩着车钥匙,去开他的豪华跑车过来。我在这一刻明了,他的不文明、不礼貌之所以一直可以被身边的人无限体谅,就是因为他有着略胜旁人的家境,有些人会因此容忍他没有分寸的言行举止,讨好他、不忤逆他。
因而他也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差劲,还沉浸在无缘无故的自信心里。
可是他到底在自以为是什么呢?宋恒焉样样胜他百倍,也不见得有他百分之一的自负心。
我在alpha大刀阔斧地示意我坐上他的副驾驶座时摆摆手。车是很好,但远远比不上宋恒焉的,我没有必要去试坐了。最紧要的是,这个alpha从外貌到为人都远远比不上宋恒焉一根手指头,要我端了这么久笑脸还再给他好脸色看,有点太为难我了。
alpha有些愣怔。他没有被omega拒绝过,所以他认为我在欲拒还迎。问题不大,看在我的脸蛋上,他决定多给我一点点耐心,“怎么了?我送你回去啊。”
过度的自信呈现在他的脸上,让他那张本来不差的脸看起来畸形又油腻。我忍着反胃感告诉他,“我吃多了,坐车会想吐。”
alpha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这也难免,他凭借不错的身世和样貌在花丛中游戏多年,怎么想过会有一个看着没有很反叛的omega意外跳出来驳他的面子?
他站在那里,下最后通牒,“我开慢一点,上车吧。”
我从他极度难看的脸色里揣摩出来,只要我上车,他就会立即翻脸,一脚踩下油门,让我领教一下他们这些了不起的alpha的雷霆手段。为了避免我吐他车里,他还会在适当的时机停下来,让我滚一边去呕,别弄脏他的车。
和宋恒焉相处太久,我差点忘了alpha向来都是这德行。宋恒焉总把车开得很稳,我不知不觉就会睡着。但他并不会因此就失却耐心,叫醒我,让我赶紧下车,相反他会开一盏小灯,安静地处理自己的工作,直到我终于醒转为止。
我为什么会这么频繁地想到宋恒焉呢?我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必须要放弃他不可吗?
“那你自己回去吧。”alpha一脚踩下油门,终结了这场称不上愉快的会面。扬起的烟尘刺鼻又呛人,我抬手捂住嘴,轻微地咳了几下。
某种意义上,这个alpha再次把我领到了现实面前。他的每一个不周全、不替人考虑的行为都在告知我,像宋恒焉那样的alpha,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没关系,他本来也不是属于我的。
我累得够呛,无所谓那个alpha在经历一场如此失败的相亲后会在陈女士那里怎么编排我了。就算没有这些编排,陈女士也从来没有高看过我。
如果她继续安排我去和那些alpha见面,我还是会去,但结局都只会是这样的。
她要是不介意,大可以让我继续出去丢她的脸,反正在她心里,我给她丢过的脸已经够多了,再多点也没区别。
我在陈女士愤怒的指责声里关上房间门。疲惫感排山倒海地涌来,我感觉我站着也能睡着。
可是有某种东西在抓住我,叫我别睡。我看了一眼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五个未接来电,一个接一个地紧密相连。
是宋若锦打来的。他神色里固然有天真的成分,但绝不是那种会无端端骚扰别人的小少爷。
我的困意迅速消散了。我回拨过去,宋若锦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惶急,“嫂子,你总算接电话了。”
来不及纠正他的称呼有误,宋若锦下一句话很快又蹦了出来,“嫂子,我哥自杀了,现在在医院抢救,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大片的凉意蔓延到我的脊背上。我几乎是凭借本能冲出了房间,鞋子都没换,就跑到马路边打车。
司机师傅一路疾驰,很快到了医院,我扫码的手都在抖,司机还好心地给我开了盏小灯。
宋若锦在抢救室门口等着,见到我来,他站起身,眼眶通红,“嫂子……”
他不是那种容易情绪上头的人,会露出这种神色,说明宋恒焉此刻凶多吉少。我眼前一黑,喉间漫上腥甜的味道,腿脚软得站不住,直直地摔了下去。
第65章 没有苏醒的迹象
等我醒转时,我哥周千澍也赶到了。我的头还是晕得厉害,需要他扶我一把才能坐起来,“宋恒焉呢?”
我哥脸上出现一种隐忍与不耐烦交织的表情,眼看着我又要急急忙忙下地穿鞋去看人,他才说,“手术成功了,他已经抢救过来了。”
一瞬间,我僵止的血液恢复了循环,像有大量的空气注入到密闭空间里,我又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我不知道宋恒焉为什么突然就要寻死,是工作上出现了很不顺心的事吗,还是生活里有什么让他特别不开心的事,以至于让他失去了求生的念头。
但有一点我很确定,那就是我对自己的情感估算错误了,我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就可以逐渐忘记宋恒焉,当做我和他的联姻不曾发生过。
可在听到他有生命危险的那一刻,我的心脏都快跟着停跳了,指尖一阵发麻,好像被谁注入了麻醉剂。
这种情感和听到我父亲患上重病那瞬间的心情截然不同。在听到父亲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我尚且有多余的理智可以思考,然而在听到宋恒焉自杀时,我的大脑瞬间陷入一片空白,全凭本能在行动。
心脏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你搞错了,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洒脱。宋恒焉对你来说远比你自己以为的要更重要,可能你也不太相信,但事实如此。
“我想去看一下他……”
要是人的情绪可以具象化,我哥的脑袋旁边必然会冒出一个井字。他从我妈那里获得了我前面的模样:穿着拖鞋就跑出了门,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我妈腿脚不好,拦我不住,只能打电话给我哥,让他来看看我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