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妈又这样。”
  这样是哪样,我们俩都很清楚。我和我哥一切的事情在陈女士那里,都要以周千澍的事为优先级。
  而我就是那个“其次”,那个“而后”,那个陈女士事后想起来,会产生那么一点负罪和愧疚的备选项。
  我用眼神示意我哥,不用再说了,他和我都很清楚,假如我真的坚持到比赛结束后才姗姗来迟,陈女士能说出多么难听的训话。
  就当是避免了一场教训吧,我把饭盒盖子给我哥打开,拿开水烫洗了一次性汤勺,这才递给我哥。
  我哥很不高兴,他不喜欢陈女士的偏心,即便这个偏心让他得到了很多好处,可他只觉得我受了很多委屈。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勺一勺把粥喝完了,免得我白跑一趟。陈女士进来,看到我哥有胃口了,总算高兴了一点,有心情想起问问我。
  “周难知,你吃了没?”
  我没吃。某种反胃的感觉在我的喉咙处徘徊,我觉得我现在一吃下什么东西都会吐出来的,那样会影响到我哥的胃口。
  陈女士又帮我哥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也打开盒饭对付了几口。
  我很想跟她说一下那个比赛。那么多所学校,那么多个学生,我在里面过五关斩六将,最终脱颖而出,有多么厉害。校长还为此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和颜悦色称赞了一番,末了还允许我从他办公桌上的糖盒子里挑走几颗糖。
  糖本身没有多么稀奇,只不过因为那是校长给的,而且校长很少会主动给学生,所以才显得稀奇。我原本打算把那几颗糖和奖状一并呈现在陈女士面前,让她见识一下,她的小儿子即使远不如大儿子优秀,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意义?比赛方已经将我的中途离场视为自动弃权,我的成绩将直接作废,不会再有后续。
  而这样的通过比赛得来的荣誉,我哥有过很多,以后也还会获取很多,相比之下,我错失了这么一次并不会让陈女士感到多么遗憾。
  直到我哥康复出院,陈女士都没有问关于这个比赛的一句话。过了一个多月,决赛的成绩出来,我再偶然和她提起,她早就不记得了。
  “什么比赛啊?”陈女士收着被单,天气很好,她心情不错,对我没有往常那么不耐烦。“你这会有空的话,就去帮我把那个豆角剥了,你哥不是想吃吗?”
  就这样,我的一次纠结许久而后终于郑重抉择的放弃,在陈女士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一两次还会伤心,放弃的次数多了,就成为了有点像本能一样的东西。
  在我哥面前,在我家面前,我必须放弃一点什么,以换来更好的结果,这似乎是一件默认的事。
  也因此,我又一次把自己都放弃了,嫁到了宋家。我早有预料,我的婚后生活也许不会太美妙。也许我名义上的丈夫是一个四处沾花惹草的花花公子,也许他喜欢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又或许他是一个工作狂,对我丝毫不感兴趣也不加过问,由得我在家里自生自灭,无聊透顶。
  可是这一切不好的想象都没有发生。宋恒焉对我很好,好到我忍不住会自作多情地设想,大概他是喜欢我的,否则他何必对我如此上心?
  老天是特别喜欢开玩笑的。它侧目旁观,意识到我的好日子过太久了,都开始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于是及时警醒我。
  没想到吧,宋恒焉会对你好,只是因为你长得太像你哥哥了。你当了你哥一辈子的饰品,衬托,没有一次不同,怎么会结个婚就莫名其妙产生例外呢?
  第63章 有一点像宋恒焉
  如果可以,我很想怨恨宋恒焉。是他先对我好的,是他先让我以为这一次的婚姻会带来不一样的人生,结果我估算错误,我依然是那个输家,是一件替代品。
  可是怨恨人没有任何意义。真要说来,我还应该感谢自己有这么一张和我哥高度相似的脸,才能让宋恒焉对我这么好。
  起草离婚协议的时候,我发现电脑屏幕有一处污点,擦了半天都擦不干净,过了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那处模糊不清不是因为屏幕脏了,而是因为我哭了。
  我舍不得。就算知道宋恒焉不喜欢我,就算知道我只是被他当成一件替代品,我也还是觉得,如果和他分开,再不会有人对我这么体贴入微,这么温柔细致了。
  可我还是必须放弃,因为不属于我的东西就不会是我的。就算我现在因为好运暂时把它拿在了手里,迟早有一天它还是会流失,回到它原本的主人那里。
  我最后还是没忍住给了自己一点甜头,和宋恒焉去旅游了。断舍离的过程太疼了,我要含着糖才能做到。
  在我们去游乐园游玩的途中,有孩子不慎落水了,我连忙循着哭声找过去,纵身一跃,把孩子紧紧拉住。
  在我抓住那孩子的胳膊后,我才发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要不是宋恒焉也跳下来,今天可能就会两尸两命,过后陈女士和我哥只能在报纸上看到我。
  宋恒焉看上去真的吓了一大跳。明明将我从水中托举起来的时候,他还毫不犹豫,体力十足,一上岸就像被透支了,只知道紧紧地跟着我,好像只要他离我远一点,我就又会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再次落水似的。
  我们俩的衣服都湿透了,只能在旁边的商店里买一套。售货员犹豫半晌,前来询问,“两位是模特吗?这也太合身了,我可以拍个视频发朋友圈吗?”
  我知道,如果只有我,售货员肯定不会来问,宋恒焉入水后额发湿透,却更显美貌,我是沾了他的光。
  念及此,我对售货员说,“这个我做不了主,你得问我老公。”
  宋恒焉生得美,脸皮却薄,这么一句话,就能把他弄结巴了。“啊,不是,模特,就是……”
  我忍俊不禁,连忙替他解围,“拍一个不露脸的吧,因为我老公脸皮比较薄。”
  逗过头了,宋恒焉回到酒店就直奔浴室,一副不愿意和我多说的模样。我就算来时情绪低落,这会也实在是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好笑,“好啦,对不起,我不该逗你的。”
  宋恒焉不记仇,洗完澡出来,又恢复了往常模样。
  “洗好了吗?”
  “嗯。”
  “我帮你吹头发吧。”
  宋恒焉乖乖坐着,由得我吹,我关上风筒,“恒焉。”
  “嗯?”
  “谢谢你救我。”
  就算我知道,他救我,也许只是因为我这张脸,也许只是因为我们归根结底名义上都是夫妻一场,他没法见死不救,可他在跳下来的那一刻,脸上的担忧和焦虑都太逼真了,以至于快要让我相信。
  “这会让我觉得……”
  觉得他大概也是有那么一点真心,是给到我这件替代品这里的。
  可是我很快又否决掉了这种可能。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他喜欢我,多少人被这种错觉弄得难堪狼狈。我够狼狈了,没必要自添麻烦。
  抱着离别将至,像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以吻作别的心情,我轻轻地亲吻了宋恒焉。
  他没有躲开,面上也没露出嫌恶神色,这让我松了口气。
  “好啦,我去洗澡……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
  其实我在问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答案。他当然不是为我脸红的,是我和我哥确实长得太像了,怨不得他被这套以假乱真迷惑。
  宋恒焉睫毛轻颤,耳根都红了,酒店灯光柔和,愈发彰显他容貌艳丽。
  如此美色当前,圣贤都难免心旌摇曳。
  有一瞬间,我都在想,要不我直接把那份离婚协议作废算了。我和宋恒焉各取所需,也不是非要一刀两断。
  手机铃声响起,我如梦初醒地从宋恒焉身上退下去,摁下通话键,喂?
  陈女士上了年纪,腿脚越来越不好使,又不想影响我哥的工作,所以希望我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出现比较严重的问题。
  我知道,那个节点提前来了。那个不该在依依不舍,而是就此放下宋恒焉的节点。老天把我看透了,知道我其实在用这种方式拖延和宋恒焉提出离婚的事,我不想面对,它就催生出某些外力,迫使我尽早面对。
  好,我对陈女士说。那我明天就带您去看,你早点睡吧妈。
  没什么大事,就只是多休息,少走动就好了。我从医生那里接过单子,拿去开药,陈女士坐在轮椅上,“恒焉这次没陪你来?”
  我沉默几秒,回答,“他比较忙。”
  陈女士看上去不太相信,她多半觉得我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导致失去了宋恒焉的欢心。对此她感到不屑,但我都回来陪她看病了,她就先敛住那些难听话,不往外说。
  我把离婚协议放在宋恒焉面前的时候,没太敢看他的表情。我怕在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看到一丝如释重负,那会让我大受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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