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从我看到那份离婚协议开始,这些设想就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偶尔的,想象到周难知仰着头央求我将锁链给他系回去的样子,我会蓦然感到一阵扭曲的快意。
但那快意只能持续非常短暂的时间,短到我还来不及品味它,就有另外一个声音浮现出来告诉我,别忘了,宋恒焉,你的母亲就是那样被你父亲毁掉的。
难不成你也想同样地毁掉周难知吗?
我舍不得。因为我见过他开朗灿烂的样子,因为我知道他本该一直健康快乐地活着,到处散播他用之不竭的爱意和善意。
要是因为我的私心而把漂亮的花从枝头摘取下来,移到玻璃瓶中,精心饲养,花当然还能继续存活好些时日,从外表上看也未必有太大的区别,客人来观赏的时候,仍然会夸一句漂亮。
只是它的香气和寿命都会很快地消耗殆尽,因为玻璃樽终究不是最适合它生长的地方。
我用手指描摹着周难知的脸。他和我半开玩笑地说过,他和周千澍太像了,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像的双胞胎之一,以至于许多人都分不清楚他俩,所以他小时候偷偷地看了一下电视剧,看到里面的人整容,他还很羡慕,想过要是他换一张脸,就不会有人分不清他们俩了。
但他和周千澍的差异实在是大到令人无法忽视。分不清他俩的人,大概是从来就没怎么了解过他们。
周千澍的眉眼和目光总是很冷,带着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尖锐,仿佛别人只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对他造成了不便,阻碍到了他的呼吸。你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满意。
而周难知就算是最正经严肃的时刻,眉眼也仍然是柔和的,他不舍得把太多的恶意和不快乐传递给任何人,即便他得到的不全是善意与快乐。
这种柔和使得他的漂亮都变得绵软且惑人了,像冬日里铺洒于洁净雪地上的日光,一旦光的位置有所更改,人就忍不住起身挪过去,确保自己始终处于日光的照拂里。
周难知清浅地呼吸着,我的动作并没有干扰到他的睡眠。我又得寸进尺了一些,将手指挪至他的嘴唇上。
我知道这张唇是什么样的触感。柔软的,温暖的,甜蜜的,可爱的。
也只有我知道,其他人都只能凭借虚妄的想象。
我很想俯下去亲亲他,但我心跳的动静太大,搞不好会把他吵醒。助理提来的袋子里还有一根未拆封的润唇膏,我小心地撕掉包装,拧开盖子,轻轻地在他唇上抹了抹。
周难知略微干燥的嘴唇有了这层润泽,越发显得柔软了。
一个小时里,我就这样望着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感觉他差不多要醒转了,我才站起身,心脏处传来空落落的感觉。
护士给我留下的除了保证的话语,还有一个小针管,一支药水。要是把这点药打进去,周难知的低烧就会转成高烧,意味着他将产生更多虚弱的、不设防的,可以被我趁虚而入的时间。
我拿起药管,回头看了周难知一眼。
他睡着的时候,很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因为不小心碰到了巫婆的纺锤,因此沉眠于荆棘之中,需要真爱之人的亲吻才可以被唤醒。
妈妈是基本不会给我念这类童话的,她厌烦地将绘本丢到一旁,顺手也将我从床上推了下去。什么真爱之吻,都只是骗小孩用的低劣话术。要是让妈妈来改写这个故事,她多半会这么写:由于一生都没得到所谓的真爱之吻,睡美人就这样在没有尽头的睡眠里死去了,于是人们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真正的爱的。没了魔法的庇护,睡美人的尸体逐渐腐烂,直到某一天,再也没有人记得那里曾躺过一个美丽的公主。
我走出病房,对护士点头示意,让她们回去照看着即将醒来的周难知。
针筒和药都躺在我的口袋里,要是直接丢进病房的垃圾桶,难免不会被周难知看到。
他沉睡的、不从我身边逃离的模样固然很好,只是我见过他更生动的样子。
笑着向我走来,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饭,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我吃了多少饭,悄悄放慢速度的样子。对着电视剧的主角共情,抽出纸巾擦眼泪的样子。工作上遇到了挫折,又或者职场上被人骚扰了,无精打采又强打精神,不想让我看出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还不知道我是谁,就把面包朝着饥肠辘辘的我递过来的样子。
这些模样糅合到一块,才是最本真的周难知。
作者有话说:
恒焉:*有较深的男鬼血统和较好的自我管理能力*
难知:*熟睡*
第56章 他的新欢
我完全不想回家。司机挂职清闲已久,总算又派上用场,开车送我去公司。
傍晚六点,正是下班时间,秘书见到我时有些犹疑,不确定这是否意味着她也要加班了。
“你先下班吧。”
秘书松了口气,本着三分八卦精神和三分人道主义关怀,询问了一句,“需要我帮您订晚餐吗?”
我点头,她迅速完成任务,离开了公司。
实际上我一点都吃不下。可是人必须要吃东西才能存活下去,我也必须要吃东西,才有体力和周难知继续周旋。
食物在我嘴里,我味同嚼蜡。秘书订的餐厅自然很好,厨师手艺一流,摆盘精致,无可挑剔。
要是周难知在旁边,肯定会一边吃一边感叹,两颊塞得鼓鼓囊囊的,像一只仓鼠。
然而此刻他不在,于是食物也寡然无味了。吃完了应吃的分量,我终于有空处理一下工作。
其实不处理也行,因为公司已经运营得很稳当,再加上秘书和助理工作得力,我就算一年不回来,她们也可以把一切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只是觉得我必须做些什么。一旦回到那个空旷的房子里,眩晕和不适就会吞噬我,我的精神又回到饱受欺凌的那个时期,不同的是那会我可以咬牙忍耐,如今却做不到若无其事。
怎么回事?周难知用他的温柔体贴瓦解了我无坚不摧的承受力。以前我可以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往前走,是因为我没有晒过太阳,不知道它的热度如此难以戒断。在日光底下待久了,回到冰天雪地里,反倒感觉比以前更冷、更难熬。
过目文件的间隙里,院长给我发信息,说周先生的哥哥来探视他了。
我也料想到周难知是瞒不住的。他低烧才退,没能及时回家,周千澍肯定察觉到不对劲。
“周先生已经没什么大碍,准备出院回去了。”
看到这条消息时,微弱的遗憾浮现了出来。周难知出院了,意味着我不能再去医院里看他,不能再相安无事地坐在他旁边,陪他度过小半个下午。
但如他所说,他身体本来就很好,和他哥不一样,很难生什么大病。
要是他大病一场,身体虚弱,连下床都走动困难,那他一定就很需要我了。周千澍始终还是要按时上班,他母亲待他不上心不会来,他父亲又已辞世,可以形影不离照顾他的只有一个我。
我把手机翻面扣在台上,没有再看。
夜色已深,加班的员工也都走了。我有好久没有工作到这个时间点。叔叔失却能下地走动和使唤人的能力以后,我就开始着手继承公司的事项。按照叔叔的想象,宋若锦本该和我好一番明争暗斗,最后能者上位。
然而宋若锦对此全无意向。不是演给我看的,他天性如此,对一切过于繁杂的能让人产生压力的事件都避之不及,只想轻松简单地过活。如果真的把他抓过来让他参与公司的打理,那对他而言才是最大的折磨。
叔叔预料的局面一帧未现,公司就这样落到了我的手里。我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很多东西要学,很多小人要清理。
即便我为此已经准备了很久,也是如此。
累得毫无想法的时候,我会从抽屉里拿出周难知的资料。关乎他的大事小事,我基本都了然于胸。
要确保他是我的,要确保他不能被别人抢走。
到头来竹篮打水,周难知还是离开了我。
又忙碌了几个小时,我的大脑支撑不住,发出警报。我撑着办公桌站起身,在一旁的沙发上躺下。高强度的忙碌让我得以获取了几个小时的睡眠,不至于再睁眼到天亮。
司机传了信息过来,从昨晚开始,我就让他在周难知家附近守着。要是司机能够拥有表态的权利,一定会觉得自己的雇主是个难以捉摸的怪人。
但他拿钱办事,所以嘴巴很紧。
“周先生好像出来了。”
附上一张模糊的照片,一看就是在远处隔着车窗拍的。
司机用的“好像”,是因为他不确定,周难知和周千澍外表相仿,一定距离之外,他怕得出错误结论。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周难知。司机得到我的指令,一路跟了过去,时刻汇报,唯恐漏下任何一条重要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