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油漆是不具有伤害性的,我没有理会。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厌倦了这种往棉花上拳打脚踢的日子,开始彻底地无视我。
  班主任在事件平息后找我谈话,恒焉,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他们那样做真是不应该,对吧?
  我看着他虚伪的关切神情,看着他夸张的手势,在心里想,他还能演多久?
  过了一会,班主任率先支撑不住,“好了,你先回去吧,没事就好。”
  走出办公室之前,我听到他恨恨地骂了一句,“神经病,怪不得全班同学都不喜欢你。”
  原来是在做自我介绍,他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
  叔叔没有来参加过我的家长会,他觉得以他的身份,坐在一堆平民里太掉价了。他让司机代替他来参加,学生们在走廊上小声议论,“所以宋恒焉是有爸爸的?他爸爸是开车的吗?”
  司机把写了教师评语的纸条直接转交给了我,每次都是差不多的话,该生成绩优异,但性格孤僻,不喜与同学往来,建议家长多做沟通与心理疏导,引导其融入班级。
  纸条交给我之前,司机已经拍照发给了叔叔,对后者来说,只要看到成绩优异四个字就够了,只要我在资质上能有个继承人的样子就够了,别的都不重要。
  再过了一段时间,有的学生对我产生了好奇心。他们会试图把零食递过来分我一口,像是忘记过自己的手曾经也拿起过扎我眼睛的扫帚。我的漠不关心很轻易地激怒他们,不过仍然没有人敢进一步做点什么,因为冷血怪物的名号总不可能是平白无故安在我头上的。
  他们意识到这也是有好处的,譬如只要是找不到罪魁祸首的坏事,都可以推到我身上,毕竟我有前科。
  给一个人泼脏水太容易了,尤其是在这个人早就陷在泥潭的前提下。
  校园的花坛旁边多了一只死猫,每个人都很确定地说,是那个怪物干的,是宋恒焉,他用削笔刀把它杀死了。
  那只野猫是被保安踢死的,监控录像一清二楚,保安被开除了。这不妨碍流言继续扩散,保安是替罪羊,怪物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流言从学生传到老师那,最后又传到家长那,家长群里的人义愤填膺,如果不开除这种丧尽天良的坏种,我们就不让孩子继续念这所学校了!
  第27章 伪善者
  叔叔没有打算像之前那样,直接处理掉问题的根源。他衡量了一下,封掉这么多张嘴太耗时耗力,还是让我写反省书来得比较省心、省力。
  我站在废弃的教室里。反省书交上去了,班主任认为诚意不够,还需要我再面壁反省几节课,站在教室后头太妨碍上课,废弃教室是更好的选择。
  没有摄像头,也没有老师愿意过来监视我几个小时,为了防止我逃跑,班主任关上了门,用铁链之类的东西把门锁住了。
  他不用那么大费周章,我没有打算逃跑,废弃教室也就是黑了点,灰尘大了点,但是没有其他人。我喜欢独处。
  班主任原本打算等放学就放我出来,结果临时被叫去开会,等他想起废弃教室里还关着一个学生,天色早就黑了。他期待着打开门的时候能看到我昏厥的场景,又或者我会流着泪哀求他,我错了老师,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忤逆你了。
  可是我看起来就只是脸色白了点,神情和被关进去时没什么两样,他恼羞成怒又大失所望,骂骂咧咧地丢下铁链走了。
  我很饿。我的腿比平常要缺乏力道,等走到公交站台,我耳朵已经嗡嗡作响,听不清周遭的动静。
  那个伪善者就是在这个时候把面包递过来的。他个头比我要高一些,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又拿走面包,撕开包装,重新递给我。
  在母亲还没有被药物逼疯前,她有个非常信任的beta佣人。她吃的食物都要经过对方的尝试,确认没问题了再给她吃。
  母亲吃下的第一口掺有药物的食物,同样也是这个beta送来的。佣人的经济状况不好,父亲抓住了这个把柄,很轻易地让佣人倒戈了。
  我把面包扔进垃圾桶里,咬着牙上了公交车。沉闷的空气让我呼吸困难。
  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将我摁到了一个靠窗的空座上。我抬头,看到他的脸,是那个伪善者。他把窗户打得更开了一点,我的呼吸因此顺畅了不少。
  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叔叔将我带回家养,是为了培养未来的继承人。有的佣人会在我被父亲殴打后拿着医药箱过来,是因为她们害怕万一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们会被连累。
  我不知道伪善者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的吃穿用度都和普通学生一样,甚至,我看起来比他们还要窘迫。我没有任何值得他用心讨好的地方。
  将近一个多星期,我去公交站台的时候都能看到伪善者。如果我的脸上添了新的伤,他就会叹一口气,从书包里翻出新的创可贴,坚持不懈地递给我。
  我没明白他的目的。这能让他看起来更善良吗?我去的公交站台都没有什么人。
  难不成他是在等么,等着有谁路过,看到这个场景,动容地摸摸他的头,对他说,哎呀,你可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乖孩子呀。
  我没有再扔掉伪善者递过来的创可贴,因为就算我扔了,他也会拿新的过来。难不成他的零花钱都用来买创可贴了吗,看到有谁受伤就派发一个?
  他也没有多余地跟我搭话,从很多次的尝试里他得到了结果,我不会搭理他。他坐在我身后的位置,等到了站他就下车了。
  我的月考成绩下滑了一名,由全班第一变成了全班第二。叔叔看完成绩单,让佣人把我的饭和餐具都收走,意思是我今天就不用再吃了。
  叔叔很满意自己的教育方式。他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等吃完了,就让佣人收拾。我回房间写练习册,没有去厨房问佣人要东西吃。比起挨打,肚子饿算不了什么。
  在学校附近的小路上,我又见到了伪善者。他扶着一个老奶奶上坡回家,手里拎着一袋苹果,看来这可以成为他下星期的作文素材。
  他的伪善和取材天衣无缝,不会因为旁边没有观众就停下表演。把一只残疾的流浪猫从高墙上救下来的时候,他摔伤了,胳膊和膝盖青一块紫一块。
  尽管如此,他还是紧紧地、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猫,好像指望动物也能被他天然的演出所打动。
  他转过头,看到我,很高兴地跑过来,我不知道这个高兴的表情是出于什么,因为我的脸上没有添新伤,还是因为我见证了他的伪善演出?
  无论是哪一种,都虚伪得令人作呕。
  “你还没回家吗?”
  他的语气熟稔得像是我和他是什么很不错的关系,我转身往公交站走。他追了上来,牵扯到膝盖上的伤,不自觉吸了一口气,“嘶……”
  就只是膝盖上破了一块皮而已,也太小题大做了。我上了公交,坐到平日的那个位置。伪善者投了币,走过来,没有坐下,而是把空座位让给了后头一个带着小孩的母亲。
  年轻的女人连声道谢,伪善者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心里冷笑,看来这就是伪善者想要的,做一些没必要的事,得到一些无意义的褒奖。
  公交每次急刹车,他都会无限放大那点不起眼的伤口,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树木从窗外一棵棵晃过去,晃了两个站,我忍无可忍地站起身。
  这么一点伤算什么?如果他来我家,他能捱得过一星期吗?既然那么娇生惯养,就不要到处装善良,和学校里其他人一样,本本分分地作恶就好了。反正人生来不就是恶的吗?
  伪善者的表情很惊喜,似乎我起身的这个动作都成了对他的肯定,“诶?你是让给我坐吗?”
  我没接话,他也不怎么尴尬,厚脸皮地对我笑了笑,坐了下去。
  下车前,他往我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一瘸一拐地下去了。
  是一块鸭子橡皮。一脸蠢相,确实很适合他用。包装还没拆,看来他自顾自地把在文具店里淘到的垃圾当成礼物送人了。
  桌上没有饭菜,佣人们一边看我脸色一边继续打扫,叔叔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来不能吃饭的惩罚要再多几顿。
  我无动于衷的模样让他满肚子气无处发泄。叔叔揪住我的衣领,决定更改一下教育方式,是我父亲最擅长采用的那种方式。断食不能让我长记性,那么毒打总应该可以。
  叔叔用手势示意佣人们回避一下,家丑不可外扬,他站起来巡视一圈,用眼神来抓取最趁手的工具。高尔夫球杆就在很近的位置,白天他拎着这根球杆谈生意时失败了,现在他睹物生情,球杆除了用来打球,还很适合用来揍人,正好脚下有个沙包。他高高举起球杆。
  等叔叔打够,佣人们终于出来了。这么难看的家事,不好直接上医院,家庭医生就是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医生提着一个巨大的医药箱走来,检查片刻,叹了口气,肋骨断了,这几天先别去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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