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哥,哥!”我把刚洗好脸的周千澍从卫生间一路拽到客厅,“小鸡为什么不动了,是不是生病了?”
  周千澍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说,“可能是病了,得吃药吧。”
  在阳台上晾衣服的陈女士走进来,“什么病了,就是死了。都跟你说了不要买,这种小鸡本身就很难养活的。”
  我在电影里已经有看过说人“死了”的桥段,但我还是有点费解,等陈女士进厨房忙活后,我才问周千澍,“哥,什么叫死了?”
  周千澍跑到茶几旁,抽了几张纸巾帮我擦眼泪,“死了就是,不会再回来了。也没办法回来了。”
  “为什么呢?”
  周千澍稚气未脱的脸上难得流露出苦恼的表情,“就是这样……有人要带它们走,它们就走了。”
  又过了一两天,剩下的小鸡也陆续倒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我的眼睛很肿,但我没再问为什么。我能明白的事情是,如果一个东西“死了”,那无论怎么样都没法挽回了,所以你只能在它死之前努力对它好一点,因为死了就没机会了。
  第21章 父亲的葬礼
  父亲的精神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好。他让每个人轮流进去,说了几句话。
  轮到我的时候,他张了张口,我以为他又要说那句无谓的“对不起”了,结果他只是颤巍巍地说,“你千万别遇到,像爸爸这样的alpha。”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放心吧,我的alpha对我好得很。”
  父亲没有因为我冷冰冰的神情和语气而动怒,反倒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是吗?”他说几句话就要喘气,所以说得特别特别慢。“那就好,难知。那就好。”
  我们一家人,连同再次赶来的宋恒焉,都守在病房门口。奇怪的是,这次陈女士没有哭,只是很安静地望着某处地方,一句话都没说。
  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医生语调沉痛地对我们说,“请节哀。”
  奇迹没有发生,反转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只是一个患了重病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后还是去世了,仅此而已。
  葬礼举行的时候,来了很多人,我听着他们握着陈女士的手表达安慰,并说我父亲是个多么善良多么宽容的人,说着他对他们有多么好,一时之间感觉非常讽刺。
  也许我的父亲的确是一个好的领导,好的下属,好的同事,好的朋友,也许他对周围的人确实很不错,可最应该被他珍而重之对待的那个人,得到的却是他的背叛,和毫无意义的懊悔与补偿。
  但陈女士没有开口揭穿。她没有说“恐怕他也没有各位说得那么好”,她就只是听着大家的话,时不时抬手擦去流出来的眼泪。
  直到现在,我都不理解她对我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不过这也无关紧要了。
  宋恒焉每隔一会就转头看我一次,好像在确认我的精神状态还能不能撑得住。其实他不用这样,我真的没有太多的感觉。父亲的死,没有让我很难过。
  我养的那群小鸡死后,我执意要找一块土地埋葬它们。周千澍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小花园,我们从篱笆上的一个破洞钻了进去,用周千澍带出来的玩具铲子,把它们全部埋进了土里。
  然后我忽然开始吐,吐得非常剧烈,毫无预兆的反胃一阵阵涌上来,我感到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周千澍拍着我的背,帮我顺着气,又跑去附近的便利店给我买了一瓶矿泉水。
  每个人都要在篮子里抓一把花,撒到父亲的尸体周围。我抓起花的时候,猛然有种熟悉的反胃感。
  幸好这次,我没吐出来。我最后看了一眼父亲,他的肤色已经变得很奇怪了,但他的神情和平常睡着的时候并无二异。
  我那篇作文一字未写的事,被老师打电话告诉了父亲。陈女士那会不在家,他接的电话,座机,开的免提。
  “……所以我就是想对您说,平常要多注重和孩子沟通,不要让他感受到一方家长的缺席,不然孩子的心理可能会有所跑偏……”
  我站在旁边听完了全程,电话挂断,我和父亲对上视线。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抄起衣架来揍我。他只是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你妈妈是不是该回来了,买菜需要这么久吗?”
  我没接他的话,只是回到房间,砰一声甩上门。我在日记里写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但想到陈女士随时都可能会看到这些话,我又把那几页日记撕掉了。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和父亲都没提起下午的那通电话。父亲没有向陈女士告状,也没斥责我。陈女士给周千澍挑着鱼刺,我沉默地扒着饭,我们看起来就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又毫无故事的一家人。
  葬礼和所有后事都办完后,我在家里睡了好几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困,明明很多流程都是由宋恒焉和周千澍在操办的,我主要的任务就只是搀住陈女士,让她站稳了别倒下去。
  我们谁都没提起若干年前的那件事,提起我看到的那半个没擦掉的口红印。因为再提起来也没有任何意义,原谅与否,它都已经随着父亲的死亡彻底翻篇,就算有心要计较,都没有对象可发泄。
  连着睡了几天后,我终于撑起一点精神,打开手机回消息。好朋友们问我怎么样了,我说还好,就是稍微有点累,但歇几天就没事了。
  有个朋友在群里发了句“那你和宋恒焉……”然后又立刻撤回了,岔到了别的话题。我看到了,但我假装没看见,毕竟我也不知道情况会是怎么样。
  按理来说,我和宋恒焉之所以会联姻,就只是因为我父亲的医药费太过昂贵,单凭我和周千澍两个人挣不过来,因此我把自己抵押过来,从此提款都名正言顺了。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父亲走了,剩下的一些小债,我们可以自己慢慢还。
  我睡得迷迷糊糊,偶尔惊醒的时刻,宋恒焉都在床边。见我被噩梦吓醒,他会伸出手来,轻轻拍着我的背,再把我扶起来,喂我喝几口温热的蜂蜜水,又扶着我躺下去。
  如果他打算等我父亲一有变故就和我离婚,那大可不必做到这种份上。
  人有的时候真的不用计较得太清楚的,彼此心照不宣的,就可以稀里糊涂把日子过下去了。宋恒焉既然没有要离婚的意思,我也权当忘记了我们当初其实是出于各自的利益和目的才联姻,揣着明白和他继续坐在餐桌旁边吃饭,像寻常夫夫一样聊些有的没的家常。
  吃完饭他去上班,我和阿姨一起收拾了碗筷,被她逐出厨房,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摁遥控。
  手机震了一下,周千澍发消息问我,“还好吗?”
  我回了句“挺好的”,又问他,“陈女士这会怎么样了?”
  “她挺平静的,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还有闲心下楼去和几个老人家搓麻将。”
  那就好。
  我最担心的事之一,就是父亲走了,陈女士会不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消沉好长一段时间。但她既然还能给自己找到娱乐,显然是会慢慢从这件事里走出来。
  明明电视一直开着,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了薄毯子,大概是阿姨看我睡着了帮我盖上的。
  群里很安静,倒是有一个朋友忽然私聊我,“难知,这是你丈夫吗?”
  发来的照片很模糊,估计是在什么酒店,装潢很豪华,照片一看就是鬼鬼祟祟偷拍的,一男一女两个背影,青年的发型和身材的确都很像宋恒焉。
  我打了个哈欠,“你还兼职起狗仔任务了?”
  朋友有点着急,“不是啊,难知,我也不是怀疑你丈夫的意思,我今天出来就是办事,偶然碰到了,我就有点惊讶。我问了酒店服务员,他俩上的那个楼层,全是豪华双人房,你要不打个电话问一下宋恒焉?”
  我当然没打。
  说句不好听的,宋恒焉真要出轨,肯定不会这么明目张胆,他要想,一整个酒店都能包下来。
  我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但不是因为怀疑他,只是因为宋恒焉出门前没告诉我他要去酒店谈事情。
  不过也可能我整个人看起来就恹恹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他才没说。
  朋友看我没反应,也不再继续折腾了,“行,你愿意相信他是好事,我就是怕有什么万一。”
  我慢吞吞地打字回复,“我知道,谢谢你。”
  晚饭吃完,我又打开那张照片放大看了半天,仍旧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宋恒焉一条消息过来,我手比脑子快,把这张照片转给了他。
  宋恒焉是问我吃饭了没,结果我照片一过去,他又没声息了。
  这会撤回也奇怪,何况我也没什么可心虚的,我干脆就由着那照片躺在对话框里,站在阳台上浇了一会花。
  阿姨带着垃圾走了,不一会门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脑海里冒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顺手抄起了阳台上的晾衣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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