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包容度很高,或者说并不记仇。哪怕我在醉意的煽动下贸然摊牌,我强调了我在这桩婚姻的不自愿,他也并未因此就疏离我或者冷落我。我努力尝试和他做一对相安无事的表面夫夫,他也在努力。共同的目标让我们的关系即使比不上那些真心相爱的情侣,至少也不会真的就像两个互不关联的陌生人一样,对彼此漠不关心。
  和宋恒焉一起坐在沙发那看电视的时候,我想起我小时候陈女士和我父亲也是这么坐一块看电视的,只不过他们会为了看哪个频道争吵起来。宋恒焉不会。他能接受的范围挺广的,不管是我兴致上头打开一部狗血偶像剧看,还是开着新闻频道听听近期发生的大事小事,他都很专注地看着屏幕,好像那上面投着什么商业ppt。
  几个周末过去,他陪我去医院看望了我父亲。也许是治疗起了效果,父亲的脸色看上去比以前要稍微好一点,只不过仍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的,这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要和父亲说什么,我不知道还能和他说什么。那个口红印代替了别的一切,长久地刻在了我对他的记忆上。
  但我确实也还记得,他周末会带我们一家去公园放风筝,周千澍一个风筝,我一个。玩累了的话,他就会去买饮料,并且他记得我和周千澍各自喜欢的口味。
  他的错显而易见,可他并不是一无是处,然而或许是这样,我对他的厌恶就更深了。他为什么要出轨呢?他又为什么要病倒呢?他现在倒好,每天就睡觉,不需要醒过来面对各种各样的琐事,压力和负担都由别人扛着,他一身病痛却也一身轻松。
  “你还好吗?”宋恒焉转头问我,看来我的精神面貌已经糟糕到必须要被人关怀一下了。“你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和宋恒焉结婚后的又一个转变,是他的话逐渐变多了,虽然和其他人相比还是少,可至少他不是一块戳一下出一声的木头了,慢慢有了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没事。”我不想把那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和他讲,“可能病房太闷了,有点喘不上气。”
  宋恒焉也不追问。我想说的事情,他都会好好听,我不想说的事,他也不会刨根问底。聆听的耐心以及允许我自我消化的宽容,他一并给到我。他将温热的咖啡放在我掌心,观察我神色,确认我这会可以听得到他的话,而不是左耳进右耳出。
  我需要放松,需要热闹,需要别的动静涌进大脑,把病房里的景象取代掉,这是宋恒焉观察我片刻后得出的结论。“要去兜风吗?”
  兜风确实是放松心情的好方法,也有可能风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吹走了。宋恒焉ⓃⒻ把车停在一个超市旁,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又绕过来,替我打开车门。
  我完全具备亲手打开车门的能力。但是宋恒焉从我的脸色看出来,我这会就是一个缺少零件的机器人,能动,只是反应迟钝。他动作很利索,用他的敏锐抵消了我的迟钝。他站在那,等我下车,背后是喧闹的超市,几个小孩高举泡泡机,大笑着跑过去。
  第一次见到宋恒焉的时候,我没想到他还能有这么烟火气的一面。但就和他这样无所事事地逛着超市,我终于隐约体会到一点我们像是新婚夫夫的实感了。
  有几个年轻女孩子一直望过来,我一开始以为她们认出了宋恒焉是谁,结果她们只是普通地搭讪。
  宋恒焉等她们说完来意,才很简洁地告知她们,不好意思,我已婚了。
  她们瞪大了眼睛,一齐望向我,我只能在她们亮晶晶的眼神里点点头,啊,是……他是我……我们结婚了。
  我还以为她们会伤心呢。没想到她们欢天喜地蹦跶了几下,特别真诚地说,“你们俩看起来好般配啊,一定要长长久久啊!”
  我还来不及回答,她们就又雀跃地跑开,期间说了几句什么,一群人又快乐地笑开。
  那种无忧无虑很能感染人,我不由得也笑了。方才在医院里的沉重又复杂的情绪,好像都被这一个小插曲驱散了大半。
  宋恒焉看到了我的笑,这让他确信带我来超市是管用的。他松了一口气,接过试吃员递来的酸奶,放到我手里,等我喝完,他把空杯子还回去,很礼貌地道谢。
  基于他的身高,试吃员要仰着头才能和他说话,“小伙子,正好这酸奶在做活动,你给你对象买几排回去呗?”
  宋恒焉转过头,像在等我的意见。我点点头,他就接过试吃员递来的酸奶,放进购物车里。
  至少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我和宋恒焉看上去很像是那么一回事。至少目前为止,我们的婚姻看起来不会重蹈某些覆辙。
  这就很好。
  第8章 被刁难、被降薪
  我推着购物车去结账,宋恒焉拿出了一张卡,意图明确,是让我刷他的卡。外人面前,我不好过分推拒,显得生分,只能把卡给了收银员。
  等结完账,我把卡递还给他,宋恒焉不接,只伸手去拎收银台上的袋子。
  “卡你就拿着吧。”
  我有点好笑,我说恒焉,我也是有工作的,我能养活自己。
  “我知道。”宋恒焉还是没伸手接卡,在医院的我看起来太低沉了,他觉得应当给我一点什么,使得我高兴一点。行人来来往往,宋恒焉的神色比平常柔和,他不擅长哄人,这就是他能想到的照顾我心情的办法。“你拿着吧,买点东西给你家人,就当是我们一起买的。”
  话说到这份上,我再推辞就显得太客气,索性把卡收好了。
  宋恒焉单手拎着袋子,另一只手还空着。我想了想,伸出手去牵住了他空着的那只手。宋恒焉轻轻地回握住我的手,我们混在人群之中,和其他来超市采购的夫妻毫无区别。我的脸为了某种我也不清楚的缘由在发烫,在医院里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荡然无存。宋恒焉很轻易地把压在我心头的重担拿开了。它依然存在,只是我可以不用再去想它。
  我的职场生活没有婚姻生活那么进展顺利。一去到公司,人事就把我喊去会议室,“难知,总经理找。”
  总经理是一个完美符合电视剧里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形象的已婚中年男,风评极差,但靠山很硬,被下属投诉了无数次也还是稳坐工位。
  一进会议室,我就闻到扑面而来的信息素,刺鼻,呛得慌,还让人头晕目眩,像上一名乘客刚晕车吐完后来不及清理的汽车后座。
  “难知啊,来,坐。”
  投诉总经理的下属以女性omega居多,但不意味着他不会对男性omega出手,我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他一张肥脸皱在一起,很不满意我的座位选择,但没关系,他有后手,揩油的机会多的是,不急这一时。
  “你在公司也做了这么久了,有没有考虑过升职的事?”
  如果他的笑容没那么恶心,眼神没那么充满暗示意味,我会点头的。
  我没法像周千澍那样,拿着一份几近完美的履历,在大公司里一路顺利高升,挣到足够多的可以让我们家庭生活质量水平都为之提高的工资。
  一毕业我就开始跑面试,跑了几十家,无一例外全部被婉拒了。我坐在餐馆里,想和周千澍说这事,想了想又先问他,哥,你找到工作了吗?
  他回了一张截图,是一家大公司给他发的offer,告诉他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了。
  我只能回,恭喜你,哥,然后删掉了我即将要吐的一大通苦水。
  总经理站起身,像一团在锅里滚动的肥肉,想要挪到靠近我的位置。我立刻也站起来,“经理,领导要我今天上午就交报告,我得去写了。”
  下午三点,我的邮箱就收到了人事部发来的降薪通知,理由言之凿凿,说是我上个月的月度绩效考核不达标,对我的工资待遇进行降级,希望我再接再厉。
  我可能真的会自我反省的,如果不是早上我被叫进会议室了的话。
  旁边工位的同事用口型问我怎么了,我摆摆手,把邮件界面关掉了。
  我当然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宋恒焉,让他帮我出头一下,哪怕搞不走这个总经理,给他点苦头吃肯定也不成问题。
  但是我和宋恒焉的感情还没深到那份上,况且我也不想靠他来解决问题,会养成依赖别人的坏习惯。
  总经理这么多年就没踢过钢板,别人要么唯唯诺诺收拾好东西离开工位了,要么反抗他之后又被现实和生活镇压了,所以他衡量一下,嗯,这次对男性omega也试试看,说不定一样能得手。
  我和宋恒焉的婚礼办得太低调,诸如嫁入豪门的omega之类的光环没有笼罩在我头上,总经理看碟下菜,觉得我应当是碟比较开胃的、很好拿下的小菜。
  结果我不识抬举,没拿出什么便宜给他占到。总经理想,这人是怎么回事?这么没眼力见,不想干了吗?
  我一阵反胃。不仅仅是因为总经理的卑鄙,还因为早上那个场景太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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