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之后有什么打算呢?”洋葱头帮忙倒着酒问。
  “还没想好。”原晢淡淡道,“只是想休息一下。”
  他有点累了。
  这些年,原晢也快熬傻了。
  项目组里有不少成员都是在申经街长大的,对这片土地存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大家坚持完成旧改案的毅力,就是振兴申经街。
  原晢亦如此。
  他本科念了排名第一的建筑系,一边学习建筑概论,一边恶补美术功底,在申经街正式复工后便以实习生的身份加入设计团队,每个假期南来北往,直至毕业入职,终于将街心花园和申经主道在地图中顺利保留。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设计中既要兼顾传统与创新,又要考虑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最重要的,还是上层领导那千变万化的个人偏好——今天要多加一倍绿化,明天又想新挖一个湖,后天再想了想,减少地表装饰增加商业面积才是王道……
  天知道图纸被他揉碎了多少次,真正施工时,又遇到了多少现否现改的阻碍……
  好在,一切困难都过去了。
  这份心愿完成了。
  原晢知道,他不该一直守在这里。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和这片土地道过别了。继续耍赖毫无意义,因为他想要偷偷看一眼的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是时候启程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那你之后还在临安吗?”洋葱头继续问。
  “今晚走。”原晢摇头,拿起酒杯和洋葱头轻轻碰了一下,“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了。”
  作为设计院太子,洋葱头一直都很关照他。尽管当初校运会上的图纸交易被原晢克扣了十张游戏卡,洋葱头依旧顶着十年如一日的特色发型,大方地将他纳入申经街复兴团队,并在加班赶图的深夜亲力亲为打下手,绝不仰仗手中的权力对原晢实施打击报复,也绝不向上级邀功取宠,署名时更是心甘情愿地排在原晢后边,非常讲道义。
  加之洋葱头是新校区的人,对他和裘时的树洞绯闻并没有太多印象,两人过去也没有联系方式,原晢并不需要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在这里感到很轻松。
  他很感激洋葱头。
  “哎,你走了,以后就没人带我飞了,更没人能应付我那挑剔的老爹了啊……”洋葱头长叹一声,耷拉着脑袋往沙发上靠,突然就被吊顶上的黑白猫卡闪了一下。
  “诶?”他疑惑道:“这地方不是叫花果山吗,墙壁上都是猴儿,怎么天上全是猫啊?”
  “这里也是猫?”洋葱头盯着桌面上的酒水卡片说,“是吧,门上也贴着,怎么到处都有这两只蠢猫了,我上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人家联名活动不行啊?”高瘦男终于找到了攻击点,绕了一圈重新回到原晢旁边坐下,对着洋葱头嘲讽道:“断网了吧,这是个表情包,最近可火了,你嫂子天天发,爱得要命。”
  “幼稚。”洋葱头说。
  “哎,没有爱情滋养的年轻人,就是惨呀。”高瘦男摁着手机回消息,不忘把刚收到的新表情拿给原晢炫耀:“看,可爱吧,这只黑的就喜欢往白的身上蹭,mua!”
  “我记得这里的老板也是二中毕业生,估计还认识那个画师呢,有空搞两个签名就好了,我肯定买回去送给我亲爱的,mua!”
  “嘿嘿,还有这个,这个白猫爆打黑猫的,我超爱,太好rua了哈哈哈!”高瘦男醉醺醺地倒在一旁,抱着手机痴笑道:“真是小可爱,嘿嘿!”
  “你就说你是不是有病吧,一把年纪了,也不嫌臊。”洋葱头也倒了下去,两人隔着原晢开始互喷起来。
  “今天不是有月末演出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开始?”
  “急啥急,赶投胎啊?”
  “小年轻的嘴能不能说点好话?”
  “永远年轻,永远讲话难听……喂!不带动手的啊!”
  原晢礼貌出让比武地界,不忘把酒桌上的两只猫咪立牌护在怀里,笑着用指尖碰了碰。
  他很爱他的猫咪。
  -
  刚到北方的日子并不好过。
  鲍宇宁的小弟第一时间出现在医院,给了原晢附近合租房的钥匙,并试图没收他的手机。
  这是夏臻入院前的最后一道坎。
  鲍宇宁特意打了一个时间差,他人不在当地,小弟们也只是照惯例行事,鲍智宁拿不到大哥的承诺根本无力阻拦。
  原晢别无选择,只能当众清空所有数据。
  他不知道手机会被卡多久,也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以他的名义干坏事,只能将空机子上交后再单独去营业厅注销号码,彻底告别了南方的生活。
  往后不管他去哪里,都有几道影子在身后盯着,寸步不离。
  原晢在阴暗潮湿的合租房住了整整一年,尽管鲍智宁时常会来看他,其余混混也总是一副客气礼貌的模样,可他依旧是鲍宇宁押在手上的人质,是没有自由的廉价鱼饵,出租屋里并没有人愿意和他搭话。
  混混们表达善意的方式也很简单,比如突然出现在窗台的烟头,总是离奇失踪的牙刷,还有时不时从床底窜出来的干尸耗子。
  他们乐于见到高材生受惊的模样。
  原晢太干净了。
  干净明朗的少年,往往招人妒恨。
  可这群底层讨命的街头混子完全低估了原晢的忍耐力。
  飞机落地后,原晢就没再掉过一滴泪。
  他又做回了曾经的淡人,而淡人本身就不会有太多情绪,更没必要把这些小事放心上。
  原晢知道,他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给夏臻治病,其余意外都是掀不起风浪的小插曲。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使命。
  每次遇到类似的恶作剧,原晢都会面无表情地将屋子重新收拾干净,能洗的东西就洗,洗不了的东西就扔,然后给房间再多上一层锁。
  如果哪天下课回来发现锁芯被撬坏了,那他就出门再换一把,用不了几个钱。
  都不是什么大事。
  原晢很清楚,这些人也就只能做到这步了。
  在地下钱庄的圈子里,混混的层级比小弟还低,他们不敢真让他在这个屋子里出什么事,顶天了,也就捉弄一番出口恶气,仅此而已。
  原晢不想再生事,所以每次都假装无事发生,久而久之,混混们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但他们依旧喜好用嘲讽的眼神盯着他,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算是一种默许的暴力。
  后来,原晢习惯每晚画一张黑白猫。
  有时他看向北半球孤单的夜空,也会后悔,会遗憾,会恨自己说出口的那些话。那些脱口而出,鲜血淋漓的谎言。
  他很想念裘时。
  可他不该想念那个人。
  他没资格想念那个人。
  每当情绪上来的时候,原晢都会逼自己多画几张猫,捧腹大笑的,津津乐道的,谈笑风生的,每一只黑猫与白猫的脸上都是笑意,仿佛所有错失的故事都能在画笔下重获新生。
  再后来,画稿在房间里堆了厚厚一叠,为了不被屋外的混混盯上,原晢开始转移阵地,在网络上分享黑白猫的故事。猫咪涂上了小腮红,水笔也变成了电容笔,不间断的夜间小剧场更是让粉丝数量与日俱增,并在两年后获得了来自「花果山」的第一单商务合作。
  而后是第二单,第三单……
  在那些彷徨无助的日子里,是两只黑白猫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他很爱他的猫咪。
  原晢将猫咪立牌放回酒桌上,思绪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看到一个硕大的蛋糕朝自己走来。
  “咦?那是啥?”高瘦男也有点懵。
  他只答应请两位学弟喝酒,卡里的那点余额可支撑不了如此庞大的开销。为了少出点血,高瘦男几乎是抓着洋葱头跳起来问:“我们没点蛋糕啊,送错了吧,今天有人过生日吗?”
  “……”洋葱头感到非常疲惫,头都懒得抬:“我请,我请行了吧,别摇了,要吐了。”
  “来了!好大的蛋糕!”高瘦男惊呼。
  “莫要惊慌,蛋糕是我们老板送的,不收费。”面前的黑围裙大哥对原晢眨了眨眼,恭敬道:“这位客官,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我谨代表花果山全体成员祝您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请您稍作休息,表演即将开始。”
  “祝您度过愉快的一晚。”
  被强行扣上生日帽的原晢:“?”
  他总觉得跟前这副面孔有点眼熟,还有这装腔作势的调子,好像以前就听过不少……是没戴眼镜的眼镜男!
  眼镜男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
  还有表演?什么表演?他可不想被这伙人当猴耍……
  还没等原晢回绝,聚光灯就明晃晃地打在了他脸上。
  喝了点酒,比猴屁股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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