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听到这里,唐誉将视频关掉了。
  “他应该是得到了消息,知道杨宇文在筹划发布会的事情。”谭玉宸说。
  “他人脉挺广,杨宇文刚开始联系业内人士他就知道了。也是,没点本事,怎么能在两三年内给自己炒高价,还在国外开了联名画展。”唐誉把手机还给他,主动问,“六儿,你觉得咱们要怎么办?”
  谭玉宸思索片刻:“静观其变?”
  “你学聪明了。”唐誉夸。
  “我本来也不笨。这种事,一旦咱们把证据放出去,他作假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打的是舆论战。舆论战首先就是看谁可怜,他现在做的就是装可怜,先摆出一个清纯无害的假象,博取一批同情票。大家先入为主,也会以为艺术村的人都是利益至上,是看他红了火了,故意坏他的名声。”谭玉宸分析。
  “咱们以前想事情太干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一点都不假。他想要造势,就让他去造。以后咱们也要学着点。”唐誉的助听器已经亮起了红灯。
  “该充电了。”谭玉宸提醒,又问,“那武汉那边……你还插手吗?”
  唐誉单手将助听器摘下:“不插手。白洋他只是缺少了一张通行证,我相信他。”
  是啊,你相信他的能力,他也相信你的能力。你们两个都可以给对方的事业百分百信任,为什么就不相信彼此能百分百相爱?谭玉宸甚至有些期待了,不知道他俩坦诚相见那天还远不远。
  第二天,白洋觉得武汉的天更蓝了。
  他和陈小奇早晨吃了小面,休息足够,然后马不停蹄赶往肖伟亮的工作单位。毕竟刘琮还在医院里躺着,这笔钱不能慢。曾经那一串金属的伸缩门拦住了他们,成为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进去。如今白洋再带陈小奇过去,一阵清风吹过,送他上青云。
  “您好,请出示通行证。”门口的守卫拦住他们,不允通过。
  白洋拿着信封,其实这封信的信息量非常大。信纸上头根本没写肖伟亮的名字,他想叫谁,就可以叫谁。而且白洋确信,无论他叫谁,都能把人叫下来。
  但他还是恪守本分地说:“您好,请您帮我叫一下肖伟亮。具体什么职务,我不清楚,您帮我查一下。这是我的通行证。”
  这样的找人方式,从没见过。守卫员也是半信半疑,隔着门接过了信封。打开后看了几眼,又抬头往外扫视,他这才说:“请在传达室等一下。”
  进了传达室,陈小奇还在措词:“白组长,一会儿就让我来说吧,我心里有些话不吐不快,必须教育肖伟亮。”
  “不,现在不是教育他的时候,办事要紧。”白洋何止想“教育”他,简直想“教训”他。
  陈小奇点头认可,又问:“那咱们直击要害?”
  “先看看要害是什么,毕竟我觉得下来的不会是他一个人。”白洋目光远眺,看向那栋高楼的长方形入口。不一会儿,他的预感再次化为现实,跟着肖伟亮一起下楼的不止是他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一共来了四个。
  而肖伟亮小步快走跟在最后。想来是那封信引起的蝴蝶效应,保卫员层层找人,信件层层上传,在这种地方力量的传达具有递增性,越是上面的人越看章。明明没有姓名,却无意间叫上了肖伟亮的上级、上上级和上上上级。
  白洋闻到了他从未有过的力量。
  等到他们一进传达室,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迎面伸出了右手:“您好您好,有失远迎。”
  再次看到白洋和陈小奇,肖伟亮别说是抡包打人,连个白眼都不敢翻过去。前所未有的压力镇压在他头顶,一双无形的大手决定着他的事业。肖伟亮真不敢相信,这俩居然鸟枪换炮,还有后手!
  “没关系。”既然扮演了大佛,白洋也不能给大佛丢人,这层镀金还是要牢牢扒在身上,所以也不客气地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找肖伟亮,询问一些他的……家事。”
  离肖伟亮最近的上级连忙问他本人:“你犯什么事了,好好汇报!”
  肖伟亮面色有些麻木,是事到临头的不甘心。原先他说过的话都成为了回旋镖,他恨不得时间倒流去堵住自己的嘴。但没到最后一步,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家事就论家事,没必要……”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家事’是什么事?你先自己交代,交代不清楚我补充。其他人先坐吧,大家别见外。”白洋最善于打官腔,这一回还真让他打上了。
  他虽然让坐,可谁也没坐,毕竟都没摸清楚这封信件背后的来头。每个人都用官场上能看懂的眼神催促肖伟亮,好好交代,争取从宽。
  肖伟亮不清不楚地交代:“等我下班了,我去医院看看。”
  “唉。”白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拎着他们的神经。
  “小奇,给领导们听听。”白洋看向陈小奇,摆谱儿似的。陈小奇自然跟得上白组长的演技,马上拿手机播放音频,就好像他们真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调查组下来了,等级分明。
  肖伟亮听着枕边人的话,越听越没底。这个事情非常敏感,如果他执意不还,真上了法庭也是一滩烂泥。但要命的就在于惊动了领导,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事,现在就是能影响上级们的事,连串的。
  “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和我汇报。”见他们还不出声,白洋再近一步,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位,“这件事和你几位没关系,不用紧张,不用紧张。我也知道个人的人品不代表整体素质,我只想问问,肖伟亮的个人行为,在大家眼里,在党员的眼里,在人民为重的单位当中,是不是应该有个说法?”
  说完,白洋再转向肖伟亮:“如果你再不给个说法,那下一回,我拿来的信会更明确。”
  话已至此,都在言语当中。陈小奇犹如秉公执法的执行者,笔挺地站在白洋的右侧方。白组长可真有一套。
  天色暗淡,唐誉再次站在落地窗面前。黑色西装压抑着他身体里面的渴望,带有暗纹的金色领带压着他没法控制的心跳。谭玉宸站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把安静留给他。
  唐誉今天戴了人工耳蜗,像是一个赛博世界里的完美建模。
  “几点了?”唐誉忽然问道。
  “21点。”谭玉宸准点报时,“你是在看金宝大厦吗?”
  “对,看看金宝街。”唐誉凝视着那一片,“我曾经和他说过,在金宝街这个地方,连银杏树都是金粉儿染的。我还和他说过,金宝街的天上有筛子。”
  谭玉宸默默一笑,果然是在想他。
  “可是我今天才发现,或许我说错了。”唐誉伸出左手,在空气中虚虚地抓了一把,他手上一个疤痕都没有,一点重活都没做过,“空气里漂浮的不止是金粉儿,还有数不清的尘埃。只不过在日光之下,会有人把尘埃当作金粉儿,以假乱真。”
  嗡嗡嗡,嗡嗡嗡。唐誉放在茶几上的工作手机在震。他稍稍抬了下手腕,谭玉宸立即将手机拿过来,默契地按下了接通键,轻盈地放在他掌心当中。
  “喂。”唐誉都不问是谁,能找到他的,想必今晚有事。
  “您好,我先自报家门。”声音很苍老,不是年轻人,“我是‘京人佳作’的创始人之一,你应该听说过‘老苍’这个名字吧。”
  “你好,老苍。”唐誉没听过。
  “哈哈哈,年轻人。”老苍先笑,显然有备而来,“你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联系方式的吗?”
  “我的工作手机对外透明,如果你有意上拍,不好意思,我已经过了今天的工作时间。明天请联系壹唐拍卖行。”唐誉也不客气,两人话锋交错,互相试探虚实。
  老苍沉默了两三秒,缓缓开口:“你太年轻了,还不知道藏圈是怎么玩儿的。听我一句话,不要和我们对着干。”
  “怎么,你们都知道我要开发布会了?你打这通电话,难道是想让我放弃,然后昧着良心保下林雾?”唐誉只是轻蔑地一笑,“你们都知道林雾那幅画有问题,对吧?”
  老苍也没有那么傻,万一唐誉这边录音呢。他只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举动,会给收藏圈造成多大的震荡?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持有人的处境?一旦林雾爆雷,他们手里的画作就会迅速贬值。有些人是花了大价钱砸在上面的。再有,你有没有考虑过画作收藏整个生态圈的处境?”
  “我当然考虑过。”唐誉利落地回答。
  老苍听出了转机:“所以……”
  “所以我不可能旁观。”唐誉仿佛回到了大学时的辩论赛上,他双脚踩在实地上,拥有了冲破迷雾的力量和领悟,“持有人买了赝品,是田佳佳一个女人造成的么?画作贬值,是田佳佳造成的么?生态圈崩溃,难道也要怪在一个真正热爱创作的女人身上?如果你觉得是,那这个圈子注定已经完了,你们把握资源太久,是时候改朝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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