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谢谌笑道:“我少时极为调皮,经常弄坏阿父的字画,每次阿母要教训我,阿父便和她求情,阿母便没办法罚我,所以养得我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林书阁听着他声音平缓诉说着往事,没有作声,只耐心听着他带着笑意说他的父母兄长。
  “阿兄年少成名,美姿仪,性子温和又待人有礼,当时喜欢他的娘子能排到渭水河岸,偏偏对阿嫂一见倾心,可阿嫂却没看上他。”
  林书阁奇道:“为何没看上?”按理说郎才女貌该是一段佳话。
  “因为阿嫂喜欢伟岸君子,嫌弃阿兄太过文弱。”
  这倒是奇了,时下审美更偏向俊美,粗犷健壮倒不是主流,林书阁视线看向谢谌,仲宣倒是符合现在的审美。
  “阿兄见完阿嫂后回来,竟然要吵着和大父从军,可他根本就不善此道,被大父从军营里赶了出来。”
  林书阁想象了一下情景,笑出了声,“后来呢?”
  谢谌声音里带着怀念,“后来啊,在阿兄的死缠烂打之下,阿嫂便答应了,后二人琴瑟和鸣十分登对,成婚一年后阿嫂怀了孩子却没保住,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大夫说阿嫂本来就体弱,若是再怀胎可能母子皆有危险,阿嫂便想为我阿兄纳妾,却被阿兄严辞拒绝,他说宁愿此生不要孩子也不愿阿嫂受委屈。”
  林书阁听到此处,暗叹一声,世间男子多薄情,却没想到竟然有此男子。
  “阿兄长我许多岁,二人歇了心思后,便将一腔热情全投在我身上,我只要干了错事,阿母要罚我,有时找阿父都没用,但阿兄阿嫂出马,总能让我逃过一劫。”
  林书阁心中升起好奇,“为什么?”听谢谌所言,他的母亲应当极为严厉,连他父亲都礼让几分,为何兄长阿嫂出马,却能说得他免掉惩罚。
  谢谌眼睛中带着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每次阿兄阿嫂说了什么,我有一次和人打架,回来被阿母罚跪祠堂,偷听到阿兄在劝阿母说我年纪小玩闹些也是常事,阿嫂在旁边哭诉说看到我就觉得欢喜,看我受罚她心中不忍。二人闹得阿母实在没办法,便只能放了我。”
  他说到此处,声音中带了些欢愉。
  林书阁却问道:“你阿兄可是名唤伯宣?”
  谢谌浑身一震,“嗯”了一声。
  林书阁没看到他的神情,继续问道:“他二人定是失了孩子,见你年幼可爱,便既当弟弟又当孩子养,当真的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之后呢,还发生了什么事?”林书阁从未听他说过往事,一时入了迷,追问道。
  谢谌却半天没了动静,过了许久,久到林书阁以为他睡着了,谢谌才开口,“后来家中出事,便……”他声音干涩,带着涩意道:“便只剩我一人了。”
  “仲宣,斯人已逝……”林书阁欲言又止。
  “哥哥,没事的,我现在也很好,只是今日太过高兴了。”他又喝了酒,醉意上头,忍不住说了许多。
  林书阁拍拍他,没再说话。
  “哥哥。”谢谌喊道。
  “嗯?怎么了?”
  谢谌却不说话了,等林书阁去看他的时候,发现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林书阁躺下,被他一搅,睡意都没了,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想谢谌说过的话,结合谢谌平日的反应,应当是把自己当作他已经故去的兄长了。
  失而复得总是觉得如同镜中月,水中花,所以才会没有安全感,只同自己亲近,在外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完全就是两个人。
  他翻了个身,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得对仲宣再好一点。
  浮光破晓,林书阁从梦中醒来,做了一晚上噩梦,精神不太好,但今日他得去上班,林清远和林萱得去上学,一家子只有谢谌是个闲人。
  游手好闲的某人对上他的视线,直接清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上衣服,丢下一句“我去烧水”便跑了。
  林书阁还没醒盹,起来去洗漱的时候,谢谌已经恢复正常,二人送双胞胎去书院后,便去了县衙。
  林清远其实一大早就愁眉苦脸,脸上写着不想上学几个大字,被林书阁无情镇压,亲自送到了碧桐书院,林萱倒是面色如常,比她同胞兄长强上不少。
  二人默契地没提昨晚的事。
  “今日带你来看看工匠如何制作农具的。”林书阁一边走一边说道。
  他正在让谢谌看曲辕犁和筒车的图纸和制作流程,工匠熟能生巧,对于图纸和制作早已烂熟于心,几人合作,很快便能造出一架曲辕犁出来。
  “若是怕出问题,你走时我派几名工匠同你一起去,”又想到什么似的,林书阁又补充道:“不过,用完人得保证还回来。”
  这些工匠手艺精湛嘴还严,林书阁用得十分顺手,他可不想借出去之后还不回来。
  谢谌笑道:“哥哥放心,我自会派人将他们原原本本地还回来。”
  “这是要还什么?”人未至声音已至,魏焕走了进来,“我怎么记得有人答应我要还我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好像是要陪我到处逛逛的,是不是啊林县丞。”
  林书阁嘴角抽了抽,无语道:“魏公子来得真是巧,我正好要带仲宣去田里,不然一起去吧?”
  反正魏焕来甘州的目的便是为了这批新农具,今日让他瞧完了事,希望这位公子哥早日回去。
  第52章
  魏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兴趣, 他摸着下巴,状似不经意间道:“我自然同意,不知道卫隧长意下如何?”
  谢谌不置可否, 林书阁才不管他耍什么花腔,叫上相里谷, 一起去了田间。
  几人来到一处田地, 魏焕望着田里, 粟苗绿油油的,农人在地里锄草, 筒车翻动,将河边的水运送到地里。
  有的农户正在翻地,林书阁问了一嘴,那农户说是准备翻一块地种菜, 春粟已经种下去了, 现在有筒车灌溉,也不必他们大老远去挑水。
  魏焕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农户手中的曲辕犁,“果然眼见为实, 图纸我和阿父两人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个结果来,看来甘州确有能人啊。”
  他将目光转向相里谷,“听说这些农具皆是出自你之手,”他意思其实很明显了。
  相里谷不卑不亢道:“回公子, 下官微末伎俩,不值一提,乃是林县丞和众工匠的功劳。”
  林书阁装瞎当看不到, 仲宣我都只是借几个工匠,你还想要相里谷,想得美。
  见林书阁不接话茬, 魏焕道:“我来之时,阿父说若农户得此利器,便是利民之事,曲辕犁好是好,只是这曲辕犁的犁铲……”
  这是想拿炼铁来威胁他了,这个时代盐铁官营,郡守府掌握着制铁的权力和技术,由专门的铁官负责生产,普通人私下搞这些就是嫌命长。
  林书阁忍下胸口的闷气,咬牙切齿,“县中还有几个工匠技艺精湛,可随公子同行。”
  反正相里谷不能走。
  魏焕怕把他真惹毛了,“那可说定了。”说完得意洋洋地让相里谷给他讲解筒车的原理去了。
  “哥哥不气。”谢谌立马道。
  “好,不跟他一般见识,我带你去看一下筒车,仲宣,到时候选址的时候也要注意……”
  谢谌静静听着他说话,只觉得不同于在家中,工作时的哥哥仿佛身上有光,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他近一点。
  林书阁站在田埂上,脚下的泥土湿润,风吹动粟苗,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仲宣,刚刚我说的都记下了吗?”林书阁看他出神,提醒道。
  “记下了。”
  “我也记下了。”魏焕插嘴道。
  林书阁没理他,见那边相里谷好似遇到什么事,“仲宣,我去去便回。”说完便走了。
  “卫隧长何日启程?终古隧战事繁忙,怕是半点也离开卫隧长。”魏焕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道。
  “卫某离家日多,都尉大人特许我归家探亲,不知公子此话何意?”谢谌冷淡道。
  “只是怕匈奴扰我边境百姓安宁罢了。”魏焕深明大义道。
  谢谌抬了抬眼皮,“保卫边境自有都尉府,有都尉府在一日,定不会让蛮夷破我边境,伤我百姓,公子多虑了。”
  这是明晃晃说他多管闲事了,魏焕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远处的林书阁,“卫隧长与林县丞似乎关系甚好。”
  “这是我与哥哥的私事,不便与外人细说。”谢谌眸子闪过一丝冷意,不带表情道。
  魏焕眉头紧皱,被他噎的无话可说,可人家是兄弟,他确实是外人。
  他冷笑一声,这便是林书阁口中年幼乖巧的弟弟。正欲发作,却看到林书阁走了过来。
  “仲宣,怎么了?”林书阁见魏焕脸色黑沉,似乎是在发火。
  谢谌微微摇头,细密的睫毛低垂,没有说话。
  林书阁了然,对魏焕道:“公子,舍弟年幼,有什么事尽可以和我谈,若是舍弟有什么地方得罪公子,我替他向你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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