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郁宿珩彻底没了耐心:“闭嘴,你可以消失了。”
“很抱歉, 我有我的职责。”然而那道声音依旧毫无波澜:“我必须确保在庆典登台的祭品以最完整的姿态献祭,哪怕是……从未来去而复返的神明本人。”
这话出口,郁宿珩脸上不知道闪过的是讥讽还是厌烦。
在长久的沉默之中,他终于从高悬的窗棂收回目光,第一次转身看向身后那片黑暗,一字一顿:
“如果我做不到呢?”
他的身后居然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它的材质很奇怪,像是一整块清透的玻璃,但却能将他的身影清晰的倒映其中。
透过镜子,郁宿珩注视着他自己。
“那我无法放您离开。”镜子里的人回答:“不过您终于愿意直面这面镜子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好个鬼。
郁宿珩不耐烦的闭了下眼,可那道声音依旧在说话:“你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吗?”
会看到什么?大概没人比他更清楚了。郁宿珩面无表情的想:
所以看或不看都没有意义。
然而无论他想不想,镜中的映像还是变了。
他的倒影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道影子——
灰蓝色的短发,锋利而冷漠蓝眼睛,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置身之外的疏离。
那是最初的「世界」。
两双一样的眼睛交叠一瞬,而后汹涌的红色从玻璃顶端倾泻而下,像稀释的油漆或颜料。
沉默注视着这极具象征意义,刺目的红。郁宿珩看着鲜红的残余一点一点褪去他身上的颜色,看着那不可一世的自傲伴随着一声又一声虚幻的诅咒与那只从眼眶脱离的眼睛一起坠落。
尖叫,诅咒,哭喊,求饶,重叠在一起的声音与规则亘古而肃穆的宣判一起,几乎遮蔽了他的所有感官。
我恨你!
“你后悔过吗?”那道声音声音穿过过去与未来的夹缝向他发问。
而立于审判中心,神明的脊背却依然挺直,连语调都未曾变过:“你指什么?”
我们诅咒你!
“那场天谴。”它说:“那是一切的开端,也许我们不必如此极端,他们也只是犯了错的孩子。”
它本以为这个问题会让祂犹豫。
可房间中心,作为面临指控的当事人,郁宿珩注视着镜子中一刀剖开胸腔的自己,看着那枚在胸腔中跳动的,不知具体何时变为双色心脏在分离的过程中所滴落的漆黑,也听着耳边依旧回响的诅咒和怨怼,却眼都没抬的一字一顿:
“我不后悔。”
咔哒!
伴随着他的答案,镜子里的人忽然朝他扬起一个看不出意味的笑脸。
胸腔处猛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可郁宿珩的身形没有一丝晃动,依旧冷漠注视着镜中那几乎要撕裂到最下方的肉块,就好像事不关己。
“我恨你!你根本不配成为我们的神!”
耳边的虚幻声愈发清晰,有一瞬间,郁宿珩甚至没能分清身处何地。
“你以为杀了我们就能掩盖你的过错了吗!?做梦!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自私!因为你置身之外的态度导致了现在的一切!”
“我们诅咒你!千万亡魂因你惨死!你必将在诅咒中死无葬身之地!”
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恨你!
郁宿珩平静的听着,当他闭上眼睛,眼前仅剩无尽血色。
这些声音伴随着他穿过无数岁月,其实里面不只有最初那些神裔的,还有之后一次次新纪元开启之前,所有的绝望呐喊。
由于最初的暴政者与贪婪者被神明收回一切特权并亲自处决。神力的直接介入导致平衡缺失,规则不得已开启第一次神战,以消解残余的波动。
本以为消去那些也许本就不该存在的“特殊,「世界」受罚并被规则剥夺大部分权力,一切都将重新走向平稳。
可直到第二次新纪元前夕,被规则默许放出的郁宿珩于哭嚎与愤慨声中看着那高耸着的,新的“高塔”时,第一次陷入怀疑。
从内战与暴乱,再到扩张与掠夺,第二次新纪元就这么在完全脱离神明干扰的情况下汹涌而至。
自登神后一直陷入静谧与沉睡的「命运」于此苏醒。祂注视着「世界」的眼睛,于无尽忧郁中保持沉默。
再之后,郁宿珩在人群中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的崩毁。
无尽的愤慨与诅咒准确落入神明的耳畔,尽管连咒骂的人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在向谁发泄怨恨。
思绪回笼,郁宿珩看到一双双血淋淋的手从下而上死死抓住镜中人,充满怨怼眼睛透过镜子盯着外面始终保持沉默的自己,一遍一遍重复:
我诅咒你!
我恨你!
咔哒。
心脏又一次开裂,郁宿珩看着镜中仅剩的残余缓缓闭目,毫无期待的等待着早已知晓的结果。
然而下一刻,他居然在无尽嘈杂的愤恨之中,清晰听到了熟悉而散漫的笑意。
他说:我爱你。
猛然睁眼,郁宿珩发现镜子中那个鲜血淋漓的自己已然消失,只留下那个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好看笑容,弯起眼睛注视着自己的男人。
这一瞬间,郁宿珩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上城区的那座阳光房。
那时黎忻总喜欢在他拎起那只把花房弄得一团糟的傻猫时,忽然看着他笑着说出这句话。
那笑容在阳光下放松而漂亮,像收起全部利刃,专心等待着一个回答。
而那时,某只闯祸精则会趁他注意力被分散的功夫趁机挣脱逃离现场。而它的“帮凶”倒是无所畏惧,只是笑意加深,有恃无恐的继续等待回应。
而每当这时,郁宿珩总是充满警告的和他对视,然后在那双故作无辜的眼睛中认命上前。
额头贴上微凉的镜面,郁宿珩最终轻声回答:“我也是。”
伴随着最后一声细微的声响,郁宿珩看着镜中这段由过去到现的全部声音与画面在此刻走向结尾。
随着那道带笑的身影消失,房间彻底安静下来,那声音也不再开口。
而郁宿珩却一步跨过这原本无法跨越的透明障碍,朝下一个房间走去。
……
此时,黎忻和过去的「郁宿珩」正坐在一间大殿遥遥相望。
就算知道是同一个人,但黎忻不得不承认这时的「郁宿珩」更有一种难以忽视的距离感,非常符合年轻人对“冷脸帅哥”的刻板印象。
虽然他现在对外时也难以彻底隐藏骨子里置身之外的那种冷漠,但已经明显弱化了那种引人注目的锋芒毕露。
随意坐上一个大理石装饰台,黎忻将目光落回对面还是无意识皱眉的身影上,随后颇感兴趣的眯了下眼:“我以为以我们的关系至少可以面对面对话。”
说着他看了眼两人之间间隔将近十米的距离,语气揶揄:“而不是这种好像仇人被迫碰面的……安全距离。”
然而「郁宿珩」对此不为所动,眼底依旧带着审视和隐约的思索。
他其实已经没在思考黎忻和未来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的问题了。
毕竟这人带着自己的眼睛,身上又沾染着自己的力量残余。对于这种瞎子都能知道的,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他觉得可以省了怀疑人生的流程,关注另一个重点。
“谁带你来的?”「郁宿珩」再次重复了一开始的问题。
见状,黎忻则正色下来,敛去了多余的探究。
“规则。”他没解释太多,忽然话锋一转:“你应该察觉到了,未来的你出问题了。”
「郁宿珩」并不意外,甚至已经猜到了原因:“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的声音很平静,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可黎忻知道他已经有了判断。
“虽然我觉得无论你做不做之后的事还会发生。”黎忻没否认也没认同,只是淡声回答:“但确实因此多了些麻烦的限制。”
“
是么。”闻言,「郁宿珩」的语调没什么波澜,低垂的眼睛也看不出情绪。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没再询问未来的事,起身看向黎忻的口袋,忽然发问:
“你拿到了我留下的信物,你准备做什么?”
“你这是在紧张?”将那枚交错的圆环项链抽出,黎忻轻笑一声后注视着阳光下反射着光芒的项链片刻,轻声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神明没有回答,而黎忻则勾起笑容,声音里却听不出高兴或者不高兴:“我知道过去的结局必须发生。”
“一旦改变,我们就将被永远困于这段过去的狭细,所以什么都不做才是对的。”
平静的说完这句话,他在「世界」的沉默中起身。随后在祂的默许下一步一步走近,直到可以彻底看清那双眼睛:
“我知道你从不后悔,所以我不会阻止你。”
在一个即将可以拥抱的距离停下脚步,黎忻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最终勾起一个无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