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蓝庭光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先说好还是先谢过大人。
但魏春羽以为她是在犹豫,便加了码:“案件快结了,还能带你去看望房文氏。”
“那徐哥哥也会去吗?”
“可以,我叫他明日当值。”
蓝庭光大喜过望,睁圆了眼拉着大人说好,末了还念念不舍地把石头塞进了魏春羽手里。
“大人,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石头,你不要丢了它。”
魏春羽拍了拍她抓紧自己的手背:“怎么会,我都好好儿放着呢。”
于是蓝庭光松了口气,望着魏春羽带自己回院的背影,想:魏大人不讨厌自己啊,真好。
她揉了揉手心,那是圆石还未送出去前她惯做的动作,但此刻她却感到属于希望的蛋胚在此处生根发芽,温暖的,柔软的。被接纳的喜悦太强烈,几乎要逼她落泪。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无相宗险中求生(六) 灵……
后来还在魏府的日子里, 魏春羽还给她请了夫子,教文授武传雕镂技艺的,一样不落。
蓝庭光也有了改变, 她不再像初到这个地方一样, 束手束脚地拘束着, 像个实心的闷葫芦, 而是渐渐多了些羞涩的笑。
她偶尔还会想起育婴堂提心吊胆的日子, 和喜怒无常的房文氏,在来到魏府以前, 她每日都在祈求上天自指缝中漏出些生机, 或是房文氏今日不要发疯病, 能亲和待她。那时,安静温和的房文氏会心疼地抱着她,将对自己骨肉与眼前孩子的情感倾注而尽。但病发了,蓝庭光又会成为她臆想中害死自己孩子的帮凶。
过去太坎坷,蓝庭光不止一次想,要是能一辈子待在魏府中,周围人和善,生活安定就好了。但大抵案件了结, 魏大人就会将自己送走。
但她没想到, 最先离开这里的不是自己, 而是辞了官的魏大人自己。
她被转托给朗将军府上,在找到合适去处前又寄人篱下。
在郎府,她时常梦见魏春羽与徐常青叹息告别的神色, 她想,要是那时候自己出言恳求,他们或许会带上自己。
思念浸透了枕巾, 她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看到了很多人,还有一块奇异的蓝色石头。她从来很稀罕这些漂亮的石头,便忍不住仔细用目光琢磨它。而梦中本就迷糊稀薄的神思很快被全数吸引过去,卷入前尘往事的漩涡。
醒来时忘却大半,但却觉醒了条同梦中蓝石感应的“线”。
她完全遵循本能,一路寻到无相宗脚下,又恰巧被宗内人看中根骨,捡了回去。
然后她见到了魏春羽,欣喜盖过了来自蓝石的感召,她一时几乎忘了这件事,理所当然把心中涌现的亲切感全盘归给眼前久别的亲人。
但蓝石逐渐挤占了她的梦境,侵淫了她的感知,由不得她抛诸脑后,她也不由心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梦境中所说,为一块思凡的仙石。
在教授推理的大衍课后,她赖在夫子身旁,问如何推算自己的前世今生。但夫子显然恨不赞同这种作为,嗟叹道:“大衍是为苍生而生,每次推演都要交付运气与寿命,不是可以随意折损己身用来取乐的东西。”于是蓝庭光只好灰溜溜地无功而返。
身世秘密的真正揭开,是在蓝庭光苦思了几月后,裴怀玉出现在她面前。
这匆匆赶来的眼前人失了从前的淡然自若,掏出了只水镜,将她一照,便映出了块石头。配合着裴怀玉三言两句地将缘由道明,她登时大惊,想不到自己真是块单调又崎岖的荒唐石头!
随即那镜中画面一变,现出了洗心潭边活人祭阵的场景。眼花缭乱的符法几乎将阵中人裹得密不透风。
蓝庭光惊得猛地站起,凑近了俯身细看:“是、是魏大人!”
裴怀玉说话时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受困之人:“不错。无相宗人阴毒至此,为了周转一时灵力,竟然献祭活人。”
镜中洗心潭的暗色映在蓝庭光眼里,黑洞洞的。
她听见自己说:“走吧。”
她抬起头更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裴公子,你带我去吧。要是我真是那块石头,我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或许是想起了在魏府中相处的场景,裴怀玉一边牵着她预备动身,一边问:“你舍得做人的日子?”
蓝庭光想了想:“我还没有做过石头呢。石头的寿命一定很长,往后要是想做人了,一定还有机会。况且——”
她在门前停顿一息,默对上头的两个剪影。
“况且我没有舍不舍得一说,这趟洗心潭,我是非去不可,不过是自己走和被绑着去的差别。”
裴怀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放心,如果是推演有误,我会将你带出来。”
“公子不必内疚,”蓝庭光勉强笑了笑,发白的面容上有股绝非胆怯的意味,“就当是我为了过去在校尉府上的日子,向魏大人道次谢。”
于是穿云疾行,于是人化玄石,于是随那道蓝色流光没入石潭阵中。
百十道法咒捆压住她,和她的另一半真身,将它们炼化又融合。
当她终于记起一切,而非只是些微的感应与猜想时,她冲得以脱身的魏春羽喊出一句“魏大人”,一声几不可闻的“哥哥”。
这一刻她是有点委屈的,蓝庭光不愿平白献身而不叫被救之人知晓;另一半真身蓝山明则是忿忿地怨蓝庭光,不该轻易舍弃了游乐的良机,分明它派出去的小石头,已经预备为她施展记起前尘与同自己通感通想的术法,但就是差了一点,叫裴怀玉先算着了天机、又叫蓝庭光半推半就地跳入阵中。
两石交融,互通分离时的所思所见,两股强烈的情绪也逐渐安分下来,如同两尾激烈缠斗的鱼,终于融化在同一涡水中。
“真希望,还能再变成人。”
结界内,潭前的两个修真者手中还结着繁复的咒纹,听闻此言,皆是目光一凛,哐哐哐又甩了几道其实对她不痛不痒的术法。
困住她的,其实是上界仙人设在潭底的开天大阵。如今她两瓣神魂归位,至少要休养数十年才能再行分身之术。这些才是真正桎梏她的。
她说:“你们不该防我,应该防着上界不再送灵力下来。”
瞧着二人微变的神色,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上界灵力膨胀,那也膨胀一万多年了,危机迟早渡完,等到那时,你们难道还指望上界人同你们共享灵力么?”
凌庄与姜照夜对视一眼,问她道:“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做?”
那石头笑了一笑:“反上仙界,杀光他们,鸠占鹊巢,不就永无后顾之忧了?”
见凌庄真的如陷沉思,姜照夜翻了个白眼:“说得轻巧。我看,你还是闭上嘴回水底去罢。”
......
裴魏二人,连带着阿星,很快离开了无相宗。
他们一同回了神都大夜。
裴怀玉掀开车帘,先一步跳下前辕,冲覆着面具的人伸手:“阿魏,来。”
魏春羽也没客气,牢牢重握,但面具后的眼并不正眼瞧他。
就连粗线条的阿星都察觉了两人间氛围的不虞。
恰逢收拾出了新厢房的下人前来叩拜带路,恭恭敬敬地朝裴怀玉道了声“殿下”,同魏春羽道“公子。”
听这称呼几月有余的裴怀玉忽地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搓了搓小指,拉过魏春羽刻意避开的手:“走吧,阿魏,我带你去你的屋子。”
魏春羽的声音被面具压得闷闷的:“哦,谢过殿下。”
侍从的马灯在前处微微摇晃,裴怀玉更加挨近他,将手探进他袖口,插入他指根、缠紧晃了晃:“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不高兴了,因为我?”
魏春羽的指甲敲在银质的全脸面具上,想要开口,却如泄劲般先叹了口气:“这个东西,磨得我脸疼。”
“我叫他们改改,再给你送过来。”
魏春羽原本松松拢着的手指倏然扣紧了,几乎叫人的骨节被捏得生疼:“我是问,这面具,你想我戴到几时?”
裴怀玉说:“洲君,你知道的,我才被皇室认回,我们面容肖似,会引来麻烦的。”
魏春羽的眼睛有一瞬间就这么静静与他的眼睛相照,嗫嚅的嘴唇初时无声,仿佛吞下了真正想说的话,或许魏春羽想问他,那救我在你眼里,也是一桩麻烦、拖累吗?
但他最终仿佛说服了自己似的,笑着放松了手:“行啊,你就是想让我当你外室呗。以前在太尉府上你当过一次,这次又是你施手救了我,于情于理,这个外室我都得当啊。”
明亮的月光融化在眼波里,仿佛是说话人发着光的真心,裴怀玉正声而语:“不是外室。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阿魏,我想同你成婚。”
魏春羽被他这样认真地瞧着,一时也忘了挪开眼,他在亘长冷肃的围墙里,草草笑了笑:“上次你这样对我说,还是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