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于是她再也不提什么闯荡江湖,甚至病好最初,连家门都不愿出。
  直到后来哥哥担心,她才渐渐开始去打马球,和哥哥挑过的官员儿女见面游玩。
  后来郎隽山大获全胜、班师回朝,想同她结交的人就更多了,只是郎盛光并不上心。
  自她去接父亲下值,发现了演武场后山这个人少安全的好地方,就常独自耗在那里。一次郎隽山撞见她在那练拳,也指点几句,还叫身边的人收着力陪她过两下。
  郎盛光以为,父亲这样包容宠爱自己,是接受了自己与寻常官宦女儿家的不同,自己仍然可以顺心遂意地永远做她特立独行的郎家小姐。
  直到郎隽山开始频繁在她耳边提起那些青年才俊。
  父亲说,虽然仍有人想与我们结亲,但你到底也二十三岁了。还是早些安定下来好。
  郎盛光问:“那我成后还能来演武场,还能随意外出吗?”
  郎隽山无奈地理了理爱女的头顶发:“为人主母,自然有那个身份要做的事。”
  对话往往在这里停止。
  在被郎盛光推脱拒绝了许多良配后,郎隽山一句话要叹三声气,与些长辈轮番上阵地劝她,甚至有时拘着她去演武场,将她截去相看人家,终于让她松了口。
  她说:“父亲回来那日,跟在父亲后头的魏副将,就很好。”
  郎隽山转忧为喜,抚掌大笑:“原是早就有看上的了,为父就说,女子哪有不想嫁人的!”
  郎盛光也抿出点笑来,好叫父兄放心。
  她点了魏春羽的名,并非是真的心仪。回朝那日她甚至不曾记住除了父亲以外的身影。
  只是魏春羽受父亲提携之恩,品级又不高,想来会敬郎家、敬自己几分;且又听坊间传闻他无父无母,更无侍奉之责。
  见过几次后他的样貌与脾性也是不错,郎盛光便想,那就这样吧。
  自己让父兄操心了那么多年,如果成了婚就能让他们放心,那就成婚罢。
  她对自己的未来夫婿说:“只求相安无事。”
  二十三岁的立秋,她嫁给了魏春羽。那个面目良善的小将。
  拜完堂她就扯下了喜服红头,这时她早就知道了魏春羽金屋藏“娇”的事,但这并不是她撇下阿悄径直溜出房的原因。
  也许只是想反抗,想再叛逆最后一次。
  冰凉呼啸的夜风擦过脸侧,灌进喉腔,手里的长剑越来越重,直到被心烦意乱的人松了手,摔落在地上。
  她其实并不想练剑,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就在她在那被蹭浮而起的沙土上席地而坐时,一个提着肉食的和尚路过了。
  她忽然就出声叫住了他:“和尚,你往哪里去?”
  “睡觉去。”
  “附近可有寺庙?”
  “小僧给善信讲经,借宿他家中。”
  郎盛光在心里嗤笑一声:原来真是个蹭吃蹭住的吃肉假和尚。
  于是便闭了眼不打算再开口。
  只是那和尚却反而多话道:“夜里要下雨,施主早些回家去罢。想来施主家中的人一定很着急。”
  郎盛光皱着眉毛,蹲着自下往上看他:“你要是话真这么多,这样闲,就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右拐到魏太尉府门前,问那门房讨一杯酒去。”
  “为何?”
  “那是我的喜酒。便宜你个假和尚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和尚情缘为天断(二) 无……
  新婚那夜偷溜后, 魏春羽不曾给她摆脸色。
  他大约也是事先心里有了底,既不在意她,也无多少惊讶。
  也幸好没有, 否则郎盛光便撕破脸皮, 拿他养在别院的人说事, 这样虽然有理可占, 但 闹得难免难看。
  成婚后, 郎盛光出行并无什么拘束,只是多了些难以推脱的官僚家眷的宴会。她从来不喜那些坐着不动的活动, 但参加得多了, 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熟人。
  大理寺正的妻子房秦氏便是其中之一。
  一次房秦氏请她去听佛经, 说主讲的是个颇有些修行的和尚,“旁人要请还请不到呢”。
  她随口问:“是谁呀?”
  房秦氏道:“那和尚的法号叫了远,俗名应当是陈......哎唷,瞧我这记性,账本看多了,旁的东西都记不住了!”
  郎盛光也不在意:“和尚的俗名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你那婆母终于舍得把账本子给你管了?”
  房秦氏嗬了声:“早着呢。不说这个了,你和不和我去?听说那寺庙的素斋不错。”
  郎盛光这才坐直了身:“去。不过我不是单奔着饭食去的——几年前我生过一场大病,眼睛看不清了, 家中正是请的他来治好的我, 我还不曾当面答谢呢。”
  然而郎盛光未料到, 那有恩于她的高僧竟是个熟面孔。
  了远站上讲坛时,郎盛光正与房秦氏在下头坐得昏昏欲睡。
  郎盛光不经意抬了头,目光却定住了:“竟是他?”
  居然就是那个吃肉破戒的和尚!
  了远裹着明黄色海青, 笔直站着,气质沉寂,目光与声音一道飘散得广远。
  房秦氏微微讶异:“你认得他?”
  若是这和尚不曾救自己, 她定然兴致勃勃地将他吃肉破戒一事讲出来解解闷,只是现在她为了恩情只能憋着,憋得脸都红了,只吐出一句:“是我错认。”
  房秦氏见她面颊飞红,显然误会了:“便是有什么,我也不会朝外说。只是你可要小心着点。”末了还朝她挤眉弄眼。
  郎盛光莫名其妙:“能有什么?”
  “哎唷,没有就没有,我哪里会逼你说,”房秦氏轻轻撞了记她的肩膀,朝她促狭地笑,“只是没想到,校尉还比不过和尚啊?”
  郎盛光这下明白了,全明白了,她张了张嘴,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讲经结束了,郎盛光去用斋,听着房秦氏说这道鲜那道甜,她尝不出味,又不曾带往日尝味的侍女,索性放了筷子去庙里旁处走走。
  恰巧撞见了远坐在湖边,还伸手摸着面前虚空,自上而下,仿佛那里有一面直立的镜子或墙似的,嘴里还念念有辞着“这劫拖得未免太长”。
  郎盛光觉着有趣,行至他身后陡然出声:“什么劫?是斋饭没有荤腥的劫难不成?”
  苦思的了远被她惊得脚底一滑,险些掉进水里:“施主见笑。”
  “你不认得我了?”
  “的确有缘见过,不曾忘记。”
  湖边湿冷的空气窜进鼻腔,叫郎盛光混沌的精神为之一振,她意有所指地说:“我也不曾忘记。”
  了远无奈摇了摇头,但郎盛光却听出来几分打诨的意思:“我的确不算个合规的僧人。还望施主不要揭发我。”
  光斑播散在波浪的凹凸上,反射到树下两人的脸上身上,叫人能生出无限感慨,也能松下厚重心防。
  郎盛光想着往后都不会再见了,于是开口吐出了些逾矩的话:“我也不是个合规的妻子,女儿,妹妹......有时候怀疑自己弄砸了一切。小时候闯祸,长大了叛逆,现在又不顾着料理好夫家。最出格的一次,你也撞见了......”
  了远想,和她幼年的“潇洒”事比起来,那未必就是最出格的。不过是那件事会受世人指摘与尘世桎梏最多。
  郎盛光苦笑了声:“更可笑的是,我总觉着是为自己而做的一切,但到头来,一事无成,也对不起自己。”
  面前的清秀和尚叹了口气:“合规只是为了少些麻烦,并不等同于对错。人来世间活一趟,总该试试自己想走的路,失望总归好过遗憾罢?”
  郎盛光仍然摇头:“你要是知道我做过什么,就未必会这么说了。”她转而又问,“法师,听说你是高僧,有什么办法帮帮我吗?”
  这后半句就是不愿往下说的调侃了。
  和尚说:“我观施主面相,福泽深厚,不会久困泥潭。且施主行事利索,等的恐怕是个时机,而不是个帮忙的人。”
  “你这和尚倒圆滑,那些虚名不会也是说这些对谁都准的讨巧话博来的罢?”
  了远看着终于展眉的郎盛光,沉默着纵容了这套玩笑说辞。
  僧房中,布置清简,一房一桌,一叠蒲团而已。
  郎盛光从容坐下:“你不必麻烦泡茶,非要喝的话白水就行,我只是对你说的那下半本拳法感兴趣。”
  了远仍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将一半茶叶用木杵捣碎,与另一半形状完好的一同拨入壶中,冲开时茶香四溢,也叫郎盛光渐息了声。
  了远说:“你尝尝这茶是何味道?”
  郎盛光没有去接,摇头道:“不瞒你说,我现在已经尝不出来了。自三年前我中了毒服药后,大体不碍事了,只是失了味觉。”她托着单边面颊,朝和尚抬眼,“说起来,那时你还救过我一次,你还记得否?”
  和尚眉眼低垂:“郎家报酬丰厚,不曾亏待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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