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玄梧!”年长些的青桑打断了他的话,以袒护的姿态将他扯到身后,“若是小姐好奇,出去央家主派些人来看看——便是运了出去给您亲眼仔细看看,也未尝不可。只是现在......实在不是好奇的时候。”
  说到最后一句话,青桑眉目一凛,浓密的短须也随着开口一抖一抖,面上摆的正是一副不容掰扯的神情。
  吴翡琼冷哼一声:“哥哥教我出来历练,不正是为了见识这些奇巧玩意的么?况且邓芙就埋在这紫微山下,都说他美得雌雄莫辨,那画像不及其真人一分。如果给我们碰着了,但胆怯错过了,岂不错失良机?”
  玄梧怒道:“又是这番说辞,方才在上头也是!你一好奇要折损多少性命?方才阿白就......”
  话没说完,就被吴翡琼打断了——她翻了个白眼道:“阿白不是兄长的死士么,怎么也是死得其所。况且我也不是故意的......现在你这样同我说话,不怕我回去教哥哥罚你么?”
  这时,青桑忍无可忍道:“吴小姐,阿白是卖了命的,我们可不是。待送完你们回吴家,我们可是要离开的,谁来惯着你?”
  见吴翡琼勃然生起怒意,在一边绕着头发玩的嫪厌春娇声笑道:“阿翡不必生气,他们那些臭男人只顾着赶路,阿嫪我啊,一颗心总是向着小姐的。”说着她那双布满疮疤的惨白的手,便落到了金丝楠木棺椁上。
  正要使劲前,却听得一道男声自洞口传来,声音如冷玉落盘,泠泠悦耳——“小姐想一睹邓门主真容,不妨问我,我便是其下门徒。”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紫微山生母遗事(六) 恩……
  洞内四人惊愕望去,果见得一公子正欲迈步入内,那公子长眉几入鬓,一双含情眼如有勾人心的妖力,其鼻身俊挺,唇角衔笑,竟连吴翡琼见过的最漂亮的戏子,也不及他半分风情。
  吴翡琼正欲开口套得佳人名字,却见其身后又有一人,紧跟着踏入,一抬头竟露出张孪生美人面,但只抿唇扫视众人,也不张口说话,倒似有满心埋怨。
  那带着郁郁之色的美目瞥她一眼,教吴翡琼脑子都迷糊了,一时也没回过神来说话。
  前头的公子随手敲了两下棺木,如同打招呼般,又转头向他们问:“不知几位自何处来,又为何在我家师棺前?”
  “我们是金陵吴家来的,吴家做主的就是我哥哥,你们叫我吴小姐、或是阿翡都可,”吴小姐抢着开口,又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不知......二位公子,姓甚名谁?这里头又是哪位高人?”
  “原是金陵来的吴小姐,幸会。”裴怀玉似是惊讶,微微抬起一边眉,“在下裴怀玉,这是舍弟......裴春羽,这里头确是家师邓芙。此处机关众多,如无要紧事,还请诸位稳妥些离去。”
  邓芙?
  魏春羽心下一惊,这般风吹草动都要被人琢磨个透的“半脚仙人”,竟是悄无声息地死了么?
  若是他存心要瞒,旁人确不能知晓,只是自他识得裴怀玉以来,不曾见他悲恸垂泪或是动身奔丧。
  究竟这邓芙是假死,还是在他见裴怀玉第一面以前,邓芙便已死了?
  只是此刻生人众多,他也不便问,只得强按下一腔猜疑,作从容状。
  “请教公子,这里头要如何全须全尾地出去?”青桑回礼问道。
  裴怀玉眉毛微微抬着,半是疑惑半是好笑地斜了这行人一眼:“全、须、全、尾?”
  待到他们似被吓住,裴怀玉才和善道:“不如先请诸位去洞外稍候,我与舍弟遵家师嘱托办好事,便领诸位出去。”
  “公子所言甚好,”在其余三人松了口气时,嫪厌春却不肯挪脚,“只是不知二位要如何证实身份呢?如若是诓骗我们,要用我们的性命替你们开路,我们也无从查证和防备啊。”
  裴怀玉颇为赞同地“唔”了声,朝全程难掩疑色的魏春羽道:“拿出来吧。”
  魏春羽迷惘回望他。
  “我替你挂好的......钥匙。”
  于是魏春羽将浸过血的钥匙掏了出来,却惊讶地见得其上花纹凹糟染了更深的血色,原本的铜铁质地竟被浸润出金玉的光泽来。
  裴怀玉看了眼,面色丝毫无异,只将他领到棺前,冲一处梵文一指:“劳你滴血上去,再打开。”
  其举止从容,言语笃定,教魏春羽忍不住再瞥了他一眼,但顾及江家人在一旁紧盯着,只压下问声,依言做了。
  那吃了血的钥匙色泽更显鲜亮,被捅入许多坑洼间最深的那个凹槽。
  那棺木似乎迟疑了一下,在第一次的抗拒后,钥匙顺利地送了进去,而后棺盖发出“喀”地轻响,浑体倏然一震。
  裴怀玉边推那棺盖,边轻描淡写道:“这样机关就不会伤人了。”
  闻言,玄梧直率问道:“若不用钥匙,强行掰开了,又会如何伤人?”
  裴怀玉动作一顿,偏过脸冲着他们扬起一个善意的笑,那张苍白俊朗的面孔十分温和悦目,但说出的话却教人笑不出来:“不过是些飞针毒气,只消一刻,便连尸骸也化作水了,不会碍人观瞻。你们来得不巧,否则地上的前辈们不至于干得一点看不见。”
  吴小姐之徒面色惨白,尤其玄梧青桑更是目中有火,不难想见他们对方才险些丧命心有余悸,对吴翡琼的怨气更是显于面上。当下皆是面色不虞地退到洞门外。
  这头裴怀玉冲魏春羽略作颔首,待人将唇抿得失了血色,走至自己跟前,便从袖间抽出一折湿润的鲜花来。
  花色白,形单薄,无味。
  就像棺里的人。
  “你将它接着推开吧,”那棺只开了半掌,望进去仍黑漆漆地看不明了,裴怀玉却住了手不推了,声色温和如叹息,“将花为他放进去吧。”
  魏春羽心中怪道:莫非这是江鹤的什么亲人朋友,才与自己的玉锁相关?要是真与自己毫无干系,又为何会在江鹤所说的石室中,又为何要自己而非裴怀玉送花?
  但碍于吴家人探头探脑着,他不便问,只好提心吊胆地伸手去推拿棺木。
  那木头触手滑润,初一用力极难推动,卡了下似的,但很快就放弃抵抗似的被推开了。
  随着棺中场景被暴露在空气中,他缓缓松开了嘴唇,那被放过的下唇上还留着个牙印。
  ——映入眼帘的先是雪白的衣摆,连衣褶都被贴心地抚平了。而后是两只修长劲瘦的手,左手的拇指指骨上还套着金丝楠木戒指,很沉静地随棺主人陷在软垫中。
  再然后,石室里永不熄灭的壁灯,将如待爱人般温柔的光线完整地投入了棺内。
  那是一个相貌柔和的青年,鼻尖上有一颗精巧的小痣。即便阖着眼,透过那英俊的面容也能想见他生时的风采。只是他满头雪白,细看也找不见一丝黑色的踪迹。
  串着圆形方孔铜钱的耳挂,随着魏春羽俯身的动作,晃动着它红黑参半的穗子,自魏春羽颈上扫过,引得那处皮肤微微发痒——如同似乎窥见真相但不明缘故的心。
  裴怀玉将花递过去,那花茎上的小刺在他指腹留下浅浅的白:“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里是切切实实的好奇。
  “人死后头发会变白么?”
  裴怀玉瞳孔惊讶地一颤,哑然失笑:“怎么会?”
  “你看清楚了,你师父?”魏春羽一面压低了声音,一面将目光放在棺中人发间的小花上。
  “你也要记得他。”裴怀玉语焉不详地道。
  魏春羽骨节明晰的手指,自那银丝间勾起同色的小花,花瓣的水分有些流失,约莫已伴了他了数日,但形状还如枝上般灵巧无损。
  “你来过?”
  鲜嫩的花枝替换了略枯的那朵,贴着白发公子的耳垂放置妥当了。
  裴怀玉接过递来的枯花,很诚实似地摇头道,同他耳语:“今生没有,上辈子倒有可能。”
  而后裴怀玉便将那棺木合起,宽大的衣袖掠过馆内人,借着遮掩,手腕灵活地一翻,便将那枚木戒纳入掌中。
  权当是个念想。
  一旁离着棺木五六步远的吴翡琼,伸长了脖子去探看那棺中公子长相,也不知是否看着,见那两位俊美公子同时回身望向自己,便讪讪收了目光。
  “钥匙,”裴怀玉作了个抛的动作,待魏春羽伸手去接,又只是虚晃一枪,戏弄般地勾回了自己手心。
  最后又在人恼前摊开掌心,眨眼注视他,“收好了。”
  ......
  出了邓芙的棺洞,裴魏与吴家人一同前行。
  吴小姐为摆脱“隐形人”处境,缓和气氛似的笑道:“原来二位真是邓门主爱徒,方才之事,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裴怀玉狭长的眼睛略眯,宽慰道:“怎会?吴小姐天真烂漫,讨人喜爱。更何况在下还与令兄是故交,在此巧遇,真是,惊喜。”
  “当真?”
  “千真万确。”裴怀玉顺手递上那半枯的六瓣花,经过她身侧时微微侧首,笑容叫人如沐春风,“令兄对世事人情见解独到,天赋凛然,行事果决,叫我十分难忘呢。阿翡姑娘是他的妹妹,我自然也要,好好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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