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这个字眼像是触发了什么。
她的哭声减弱了一瞬。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他。
近乎茫然的目光。
裴陆行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重复道:“不管你做什么,哥哥永远都会原谅你。”
一个人的眼睛里装着的是世界的缩影。
那双黑色的玻璃珠里倒映着沉寂而浩荡的飞雪,此刻正慢慢地落下来,落下来,变得平静。
“我犯了很大的错也会原谅吗?”
她轻轻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不会审判你,谢灵,我只爱你。”
裴陆行低下头,亲吻她的眼睛。
这本该是温情的。
本该是。
身后,一道细细的猫叫声响了起来。
谢灵和裴陆行回过头。
看见了正抱着猫从储物间里出来的阮黎。
猫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它从阮黎怀里跳了下来,慢悠悠地走到谢灵腿边,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她的脚,发出黏黏糊糊的叫声,想让她摸一摸它。
可是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它,于是它又细细地叫了一声。
但这一声唤回的是另一个人的思绪。
“你们在做什么?”
阮黎问。
她的脸色沉得近乎可怕。
谢灵从来没有看见过阮黎这个表情。
裴陆行却似乎并不意外这一天的到来,他不疾不徐地垂下眼,拍了一下谢灵的肩膀,说:“你先回房间。”
谢灵却不肯。
她没有动。
两个人之间细微的动作,好像什么可怜的不被世俗允许的“真爱”,就要携手对抗世界了。
阮黎闭了一下眼睛,竭力地克制着什么,而后她说:“小灵,你先回房间,好吗?”
谢灵望着阮黎,却摇了摇头。
她不肯走。
阮黎深深吸了口气,转而看向裴陆行,声音沉了下去,连名带姓地叫他,“裴陆行,你说,你刚才在跟你妹妹做什么?”
裴陆行淡道:“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不知怎么,这句话砸下来,就像打碎了一块玻璃,四分五裂的碎渣落了一地,再也回不去了。
阮黎忍耐的限度顷刻终止,她声音猛地拔高,“那她也是你的妹妹!”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裴陆行!”
她爆发得很突然,神情凶得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温和的温声细语的阮姨。
谢灵听见她大声说:“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我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没有说过,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外面的流言蜚语有多可怕你知不知道?你不要脸,无所谓,那小灵怎么办?”
“我问你,小灵怎么办?”
“裴陆行,你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说吗?”
“他们会说我们家好算计,从小就把人骗到家里来当童养媳,他们会编排你们兄妹乱。伦的故事,根本不会管你们有没有血缘关系,你知不知道?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挡住所有的伤害?有的伤害不是说出口的话,是那些调侃的、揶揄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他们什么都不用说,那些视线就像一根刺扎进来,让你们余生都不会好过!”
阮黎吼完,胸口还在起伏着。
偌大的客厅一片死寂。
片刻。
阮黎闭了下眼,那些激烈的情绪稍稍缓和了,她不由分说道:“你走,明天你就回学校,住学校也好,租房住也好,这一年没有别的事都不用回来了。”
“在谢灵高考之前,你们别再见面了。”
阮黎近乎漠然地做下决定。
裴陆行看着阮黎,相比起她的反应,他近乎平静地说:“我不会走,我也不会离开她。”
啪地一声。
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
因为太过用力,他微微偏了下头,脸颊上红色的指痕瞬间便浮现了起来。
“你必须走!”
“你们之间必须断掉!”
“听清楚了吗?裴陆行!”
第78章 哪怕鲜血淋漓。
争吵、对峙。
从来温和的家里此时此刻变得像修罗场般可怕。
陌生到怪异的氛围。
谢灵坐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流,然而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指节在无意识地战栗。
她就在这里,却又仿佛游离于之外,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好像一个看客在注视着与她不相关的世界。
这一幕,对她来说或许不算陌生。
因为已然幻想过无数次,也曾无数次将她从噩梦中惊醒。
不安与害怕曾长久地折磨着她。
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
却反倒什么感觉都不再有了。
因为那一直以来,悬在后颈上的利刃,终于降下。
而等待告解的罪人只会感受到如释重负后的解脱。
人类与动物不同的一点在于,动物察觉到危险或是痛苦时,会逃跑,或者战斗。
但人类却不同,特殊的防御机制会让他们在面临一些超过阈值的东西时,关掉自己的感知,以此来避免伤害。
这种状态被称之为解离。
天花板上雪白的光照下来,形成细碎的光点。
谢灵抬起眼,那些眩晕的白色光斑落进她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的星星掉落。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分开?”
裴陆行低声反问,神色平静。
却也执拗得分毫不肯退让。
他直直地看着阮黎,脸颊上的指痕还清晰可见。
“你——”
阮黎目光触及到那红痕时,顿了一下,剩下的话有那么几秒没能说出口。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哪个母亲会想亲手剥夺他生命里最心爱的部分。
然而。
然而。
谁都可以。
偏偏不能是谢灵。
这么多年以来,谢远山对裴淮川的提拔,资源的倾注,人脉的共享,那些数不清无形的帮助,由上位者对下位者提供的单向输出,早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而他们所能回馈的,从来不是等价的,甚至绝大多数对对方而言都没有价值,除了这唯一的一样——照顾谢灵。
而这唯一的一样。
却也变成了现在这样。
阮黎用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眼,那短促的迟疑动摇都消失,她盯着裴陆行,说:“你不走,那就只能让谢灵走,我告诉你,裴陆行,你们之间没有半点可能,除非我死了,要么明天一早你就回学校,要么我现在就带着谢灵出去找房子,你自己选。”
裴陆行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妈,你觉得这一招对我来说管用吗?”
从小到大,裴陆行和谢灵,他一直是看起来更好说话的那个,好像怎么样都可以。
然而有的事情,他认定了,却怎么都不可以。
无论如何,也要死死抓着,不肯松手,哪怕浑身泥泞,哪怕鲜血淋漓。
阮黎将他养到这么大,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似乎是有些痛苦地呼出了一口气息。
许久。
“你要是真的爱小灵,你就应该放手,”阮黎声音低了下去,近乎是哀求的,“你难道就忍心让别人用那些难听的话来伤害她吗?一意孤行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陆行,算妈妈求你,行吗?断了吧,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裴陆行却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看着她。
阮黎明白了他的回答。
和从小到大的每一次一样,他选择执拗地坚持。
阮黎缓和的情绪急转直下,她几乎就下意识地抬起了手。
然而裴陆行不避不让,就站在原地,等待所有的后果与代价。
可是打他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能打醒他,她恨不能立刻行刑。
可这样的疼痛唤不醒他。
阮黎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放了下去,她望着裴陆行,好一会儿,忽地说:“就算我不阻止你们,你认为你们就能走下去了吗?”
“你以为我同意了,谢灵的爸爸妈妈会同意吗?”
“你不想走,那你就留下来,好好看看。”
阮黎侧过头,说:“九月底,他们会回国一趟,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今年回来得这么早?”
这句话隐含着某种未知的不详的深意。
裴陆行眼睫轻轻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沉默地听着。
“因为他们要回来和小灵商量高考填报的问题,你以为没有我阻止,你们就能走到最后了吗?裴陆行,他们不会让小灵一直留在国内的,你还不明白吗?你们本来就没有结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你知不知道?你只不过短暂地陪了她一段而已,你以为你能陪着她一辈子吗?”
“为什么不能?”
裴陆行说:“她在哪儿,我在哪儿。”
“你能去哪儿?”
阮黎声音骤然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