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母女俩吵的凶,佣人收拾东西都不由放轻手脚,严明华跟她说不通,犟驴脑子认死理,转头去看裴泽州。
  “我知道你不想应酬这些人,我也不想,但我还是那句话,一切以家族为重,家业要薪火相传,断亲是一时痛快,以后少不了独木难支的时候。
  况且这些人都是你父亲的手足,便是看在他的份上也多少给几分面子情,无伤大雅的小忙帮一帮也没什么损失,记着教训别把他们胃口养大了就行,逢年过节没人登门,旁人还不知要如何编排。”
  “我明白。”他回这一句,并不给准话答不答应。
  左右也没拒绝,严明华不想逼他太紧,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骨子里又犟又叛逆,这样模棱两可还能维持和那些人的表面和平。
  趁着兄妹俩都在,她说起另一件关心的事,“你是做哥哥的,该给沁沁做好榜样,快三十的人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以前总借口集团的事来敷衍我,现在内外太平,你往日那些同窗有几个没成家的?只你孑然一人,连个女朋友都不谈,再拖下去哪家小姐敢嫁你。”
  裴沁雪眼睛瞟了瞟,心虚移开,够义气没在严女士面前拆他台。
  然而裴泽州一张嘴,差点没让她眼珠子瞪出来。
  “我谈了女朋友。”他语气平淡无波,根本没意识到这话有多大的杀伤力。
  严明华意想不到,紧接着露出笑来,关切问,“是哪家的女儿?你也不懂事,该提前同我通声消息,在外走动遇上人家父母也好有准备,不至于失礼。”
  裴泽州说,“不用,她父母已经不在了,如果您想见我就带她回来一趟,不见的话也不要去打扰她。”
  严明华脸色肉眼可见沉下来,“我一直觉得你沉稳知道轻重,这些年来你的事从没多插手过,但你也该清楚,你的妻子不说出身高门大户,好歹也要是书香门第。
  对方无父无母我很同情,也可以当成做慈善给予资助,甚至能接受你一时兴起的喜欢,只是我的底线也很清楚,你不要妄想把人领进家门,否则我只当白生养你一场。”
  裴泽州一字一句听的清楚,末了点头,“那就不见,您舒心她也省得惴惴不安,以后两边互不打扰。”
  “粥儿!我不是同你商量,你也不要一意孤行。”
  裴泽州乳名粥粥,小时候严明华常抱着他粥儿粥儿地哄,自上学后这称呼就不怎么听过了,乍一入耳还有些不习惯。
  “我明白,我的态度已经告诉您了,有什么不满您尽可以宣泄,只是不要越过我去找她。”
  他重新起身,颔首告别,“谢谢您的庆生宴,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迈步坚定离去。
  严明华动怒砸碎一个杯子,瓷片四溅,茶水连同茶叶脏污皮鞋,迸起的碎瓷擦过手背,裴泽州面无表情,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你不要忘了!”严明华气到胸口喘息,眼见她要说出什么难以收场的话,裴沁雪急忙打断。
  “妈!您坐下别气,我去劝劝哥,又不是什么大事,对那群亲戚您都能笑脸相迎,到哥头上怎么就没耐心了。”
  她的话令严明华稍恢复些理智,望着门口那道沉默站立的背影,终是把到了嘴边的质问又咽回去,失神抬了抬手让佣人把地上打扫干净。
  裴泽州背影**笔直,外面夜色浓重,里间灯光在门边倾泻一片,他站在明暗交界处半边脸孔晦暗不明。
  母亲没说出口的话已如利箭贯穿胸口,时隔那么多年早没有第一次那样大的杀伤,但也做不到坦然面对,像陈年旧疾重新被撕开疤痕,面上看着似乎愈合,一团锦簇,实际上底下早已腐烂不堪。
  完整的话他听过,在监护室里,躺在病床上如废人,翻身都做不到,骤然听闻噩耗一心只想赔罪,母亲那时就站在床边冷眼看他,用冷漠讥讽的口吻说“你不要忘了,若不是你一身反骨不服管教,你爸爸不会终日忧心忡忡病情加重。”
  她那时落下泪来,还是忍不住怪他,“父母是你的仇人吗?我们只想让你走上正途,你为什么偏要一意孤行,把自己害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爸爸到死都不安心!”
  后来大概也还说了些别的,他只把最后一句记得清楚,“你有什么资格寻死觅活,你最好尽快站起来,人死了家业再守不住,你就是死又有什么颜面去见他。”
  裴泽州那时才明白,罪人是无法以死谢罪的。
  死无法谢罪,痛苦地活才能。
  停下的脚步复又迈开,身影融入夜色时,他在想母亲说的都对,实在不该有多余的痴想,他只是有些贪恋家的温馨,有个人陪在身边会让他觉得不那么孤单。
  他其实不喜欢过生日,因为每年都是如此,虚伪应对,满心压抑,像个提线木偶。
  裴沁雪跟在身后追出来,出了院子才算把人拦下,“哥,妈妈只是突然听到这种消息太震惊了,你总要给她时间适应的。而且你明知她肯定会不高兴,瞒着就算了,非要说出来。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你别怪她,当年说那些话,她也一直自责,刚刚是口不择言。”
  裴泽州已经将情绪收敛干净,声音平和沉稳,“我知道,你回去陪陪她吧。”
  裴沁雪“哦”一声,走了两步实在不放心,拐回来叮嘱,“下个月奶奶过寿,那些人做的再过分在奶奶眼里总是血亲,她老人家这些年一直想劝和,妈妈也是顾忌这个才不想闹得太难看,虽然每次家宴不给好脸色的都是我,但你才是真有打算要和那些人断开,这点心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哥,听我一句劝,再忍忍,至少奶奶在世时不要让她操这份心。”
  “你能一直这么懂事,那些人也算不得什么了。”这话是真心,裴沁雪一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难得有这么操心思虑的时候。
  稳重也就能维持这么一会儿,裴沁雪好奇问起,“你上次在黄映那里吃了闭门羹,想好另送什么寿礼了吗?跟我通通气,省的我自己没头绪干想。”
  “还是那副八仙贺寿的屏风,黄映答应接下了。”裴泽州说。
  “啊?田助理当初苦哈哈说黄映多难啃,一点缓和不留,我还跟室友抱怨过,怎么就答应了?”
  裴泽州松缓的神色重新蒙上层阴霾,脑海中电光火石抓住些什么,沉默好一会儿才问,“室友都在吗。”
  裴沁雪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思索了下说,“在啊,那天下雨,宗淮不知道跑去哪鬼混,我在宿舍等车来接,徐玲喜欢拉着李念微打听这些,南晚吟刚从图书馆回来,伞都没有,淋的比我还惨。”
  第47章 “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裴泽州长着一张温文儒雅的脸,含笑时显得文质彬彬很有亲和力,然而一旦冷脸,再迟钝的人也能瞧出不对。
  裴沁雪有些吓到,觑着他脸色问,“怎么啦?”
  他极淡地笑了下,似某种无可奈何下的敷衍,“没事,回去吧。”
  裴沁雪眼底狐疑,一步三回头离开,当妹妹的对哥哥多少都有些了解,他刚刚那样明显不对,情绪很奇怪,不待她察觉又消弭无痕了。
  田浩已经将车提前开到院门口,隔着车窗看到裴泽州独自静立良久,久到他频频看向手表确认时间,几次想下车询问,又都及时止住,金牌助理守则第一条就是不过多干涉老板自由。
  十分钟后,裴泽州坐上后座,田浩从后视镜里观察他脸色,和平常没什么不同,表情淡淡的,辨不出喜怒。
  启动车子,开出胡同巷驶入街道,夜色将车窗晕染成一面镜子,映入他沉静漠然的侧脸,接近金陵府时突然出声问田浩。
  “做义工感动黄映答应制作屏风,是你的猜测还是调查过。”
  田浩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回答,摸不着裴泽州为什么这样问,他答的模棱两可,“南小姐去春庭珐琅馆做义工是确有其事,我向那里的工作人员打听过,据说黄老师对南小姐很看好,当成半个徒弟在带,所以猜测她应当是
  被南小姐的毅力打动。”
  “黄映孤高,少有人能入她眼。”
  田浩自然顺杆跟着夸,“南小姐不仅漂亮,人还聪慧勤勉,黄老师算是有眼光。”
  “第一次来老宅,我让你查过她,是那时不够聪慧勤勉吗,你给我的回复只提到她做兼职,半句不言两人交情深浅。”裴泽州看着窗外,语气听不出指责,像是随口一句闲谈。
  田浩已经坐不住,想回头解释那时只是投机取巧,左右只是为了确认南晚吟是否真的认识黄映,既然证实她确实在珐琅馆兼职过,也就没有继续费力向下深挖。
  “裴总……”
  “算了。”裴泽州打断,他不想听了,摆在眼前的是一道拼图游戏,蛛丝马迹越挖越多,真真假假他已经不想细究。
  他自己选的,不想自取其辱。
  回到金陵府已经接近凌晨,推开入户门室内昏暗一片,只门厅留了盏壁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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