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苏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帝王打断了,“是乐器的声音。”
  皇帝爱音律,苏列跟在他身后多年,自然也对一些乐器耳熟能详。
  见皇帝没有怪罪的意思,他仔细听了一会儿,才道:“好似是洞箫。”
  帝王放下笔墨,走到窗边,苏列替他将窗柩推开。殿外是一片竹林,竹叶茂密,看不清人影,却隐约可闻,箫声是从殿外阁楼上传来的。
  祁淮静了片刻,忽然开口:“不,是南萧。”
  苏列怔住了,南萧?可是南萧不是——
  还没等苏列想明白,帝王已经将门推开,背手走了出去。
  *
  时节已是深秋,整个山峰到处枯黄一片,唯独玄云寺这处满眼碧绿,让人瞧着就赏心悦目,格外舒坦。
  帝王忽然起心思出了内殿,苏列反应迅速立马跟了上去,底下的几个内侍愣了一下也着急忙慌的跟上前。
  陛下身子不好,这深秋的晚上,山里已经寒了起来,若是叫陛下冻着了,他们可万死难辞其咎!
  祁淮随着箫声寻了过去,最后停在阁楼下面。阁楼不高,只略微有几层台阶。只是亭台楼阁,被青竹环绕,只有丝竹声传出,而奏箫本尊反倒让人看不真切。
  祁淮凝神听了一会儿,眸中漆黑一片,良久,他抬手,轻轻拨开几片竹叶,抬眸往阁楼上看去。
  夜间灯火微弱,他只能瞧见一抹白色衣角被风吹起,遮住了女子面容。
  陛下爱音律不是秘密,宫里仅有的那几位娘子也不是没有想着法,另辟蹊径地想用音律在陛下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但却从来没有一位成功过——陛下是从来不肯分半分眼神在那些人身上的。
  眼前这位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凑巧,若是说她不知晓陛下在这,只是偶然碰上的,这几率有多小?
  苏列不知道,他只知道,若是按照以往,此刻他是应该上前,将这胆敢将心思耍到帝王面前的女子给驱赶下去。
  但帝王心思向来难测,瞧着陛下这幅神色,苏列倒是踌躇了,难得的犹豫了起来。
  另一侧,新露听见动静,低声提醒唤了一声:“主子。”
  长宁没出声,直到吹完最后一个音符,才缓缓将萧收了起来。
  她将萧别在腰侧,转过身来,才在远处福了福身子:“偶然行至,瞧见这处景色,起了兴致却扰了贵客,多有得罪。”
  女子嗓音清洌悦耳,传进耳侧让人觉得似乎比起刚才的箫声都不差些什么,引得几个小内侍都悄悄打眼想瞧瞧这位的尊容,但抬眼的瞬间,他们便失失望而归。
  ——这位姑娘脸上别着面纱,压根看不清真容!
  苏列回头,瞪了几个小内侍一眼,陛下面前也敢乱看?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几个小内侍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小插曲却没惊扰亭台上的两位,阁楼静了半晌,才传来祁淮的声音。
  “无妨。”
  帝王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视线在长宁腰侧伫足了好几秒——长宁瞧见,笑了笑,“贵人对这萧有兴趣?”
  她一身白衣,身影绰约,虽看不清面容,但那笑声干净清冽,像是一汪清泉涌进人心中,洗净了一身俗世的忧烦。
  倒是与这玄云寺相得益彰。
  祁淮抬眸,第一次对上了长宁的视线。
  长宁眸色含笑,不闪不避地撞了上去。
  祁淮顿了顿,启唇:“这南萧你是从何处学来?”
  长宁道:“贵人好耳力。看来贵人也是爱丝竹之人。这南萧和洞箫分毫之差,就是内行人,怕也是轻易分辨不出的。”
  “南萧起源大凉,大庆人知之甚少,姑娘年纪轻轻,倒是对这大凉的乐器颇为精通。”
  祁淮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如一头重石,砸进了在场所有人心底。
  就连苏列也捏了一把汗,早在三年前,大凉就已断了和大庆的所有往来,而宫内虽无旨意下来,但京都人人都对大凉讳莫如深,谁也不敢在公开场合谈起大凉,更别遑论私自演奏大凉乐器!
  新露也着急的看着自家主子,主子说话毫不忌讳,如今更是在一个外人面前说起这般禁忌话题!
  长宁闻言,却神色未变,她转身朝着竹林,
  伸手托起一片竹叶,“乐器哪有国界之分?只不过是个人喜好和偏爱罢了。”
  “若真心喜爱,管它归属哪国,只凭借自身将之纳为所有就是了。”
  这话说的放肆,哪里像是一介女子说的出的。
  新露心惊肉跳,只恨不得上去将自家主子的嘴给捂上!
  苏列更是内心惶惶,面圣时是不允许遮掩面容的,也从未有人如此面圣过。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都没发话,他们下面的人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这么没眼力见的上前说什么规矩。
  再说这全天下的规矩都是陛下定的,陛下就是最大的规矩。
  但这女子说话实在大胆,纳为所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说句大实话,这天底下又有哪样东西不属于陛下?他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在陛下面前如此大放厥词!
  空气寂静了良久,皇帝凝着眼看了她好一会儿。
  女子神色坦然,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睥睨,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何不妥之处。祁淮久坐高位,自然能看出这种气质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这是极大的权势才能养出来的底气。
  寒风吹过,长宁像是没发现空气凝滞般地看向祁淮,她笑了笑:“今日巧遇,希望没扰了贵人兴致,这佛寺本是清静之地,我就不再叨扰贵人礼佛的诚心了,就此拜别。”
  说罢,便侧身越过祁淮,下了亭台。
  被留下阁楼上的苏列简直瞠目结舌,这世上竟然有人胆敢先陛下一步,将陛下留在身后?
  就连祁淮似乎也是愣了一下,他随即勾了勾唇。过了一会儿,他往前走了两步,颇有些玩味儿的吩咐道:“天寒,派人送件披风过去。”
  这玄云寺只有皇帝的衣物,送谁的披风过去,简直不言而喻。
  苏列抬手招过一个内侍,侧耳吩咐下去。
  内侍刚走,苏列就听见陛下嗓音在阁楼上响起。
  “这姑娘是从哪冒出来的?”
  皇帝嗓音淡淡,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来玄云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却从未见过这姑娘,她就像是山间的精灵,陡然出现在这竹林之间,转瞬又消失了。
  苏列哪里知道这女子的来路,他瞧着陛下的神色,试探地问道:“陛下可要派人去查?”
  起初他以为这女子是知晓陛下的身份,所以故意在此处奏萧,吸引陛下的注意,但刚刚那一出……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若是知晓陛下的身份,那位姑娘说话会如此大胆吗?况且若是如此,她应该不会轻易离开才对。
  苏列按下心中思绪,不管如何,若是陛下真的被挑起了兴趣,无论她是故意也罢,偶遇也好,都是这位姑娘的福分了。
  祁淮走到楼阁中间,抬手拿起石椅上的东西,他指腹轻抚而过,淡声道:“不必。”
  苏列一怔,没料到帝王会是这个回答。
  祁淮不轻不重地瞧了他一眼:“怎么?”
  帝王毫无情绪的短短两个字,苏列却吓得当场就跪了下来:“陛下恕罪,奴才万万不敢揣测圣意。”
  “起来吧。”祁淮背手走到亭台倚栏处,看着山下京都的屋舍。
  苏列没懂陛下此番是什么意思,他在陛下身边待的时间越久,越是战战兢兢。
  君心难测,这句话不只是说说而已。
  得了陛下的口谕,他颤颤巍巍起身,抬首时,却瞧见陛下手中握着一根白玉簪,玉的色泽在灯火的照映下显得更加地温润瑕白,就连他一个不懂玉的人也能知晓,这玉簪子应是珍品。
  只是——陛下手中何时多了一件女子饰物?
  第4章 披风名节?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第四章
  另一侧,内侍终于在道路的尽头追上了长宁。
  听闻来意,新露眼睛瞪大,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披风一看就是男子的,自家主子怎么可能随意穿一件外男的披风呢!
  她刚想替自家主子拒绝,长宁却开口了:“新露,收下吧。”
  新露转头看向长宁:“主子??”
  长宁看了她一眼,新露只得按下心中纷乱思绪,伸手接过。
  长宁对着内侍笑了笑:“多谢。”
  内侍哪敢受长宁这一声谢,连忙躲开,道:“贵人这是折煞我们了。”
  新露瞧着那送衣服的人走了之后,才开口:“主子为何要收下?这若是被旁人知晓,是要坏了主子的名节的!”
  长宁神色淡淡,“名节?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新露不可置信:“主子!”
  长宁不欲多解释,只道:“我不穿,回去收好就是。”
  新露这才跟着长宁往厢房走去,边走还边小声嘀咕。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