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姜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胡倾蓝见她在发愣,便出声询问。
  姜樾之:“没什么,咱们走吧,去乘云阁。”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露琼宴的宾客依次入席,风亭水榭,案上红漆描金海棠碟中,金乳酥,贵妃红,金银夹花等菜肴精致,就连摆放都颇有门道。
  镂金铺翠,叶色攒青,人语喧乐,酒香味浓。
  太子殿下换了身玄色对襟常服,高坐主位,不知与公主殿下说了什么,惹得其笑逐颜开。
  “表妹来了,来我身边坐吧。”祁岁初招手示意她过来。
  姜樾之对身边二人歉然一笑,遂走上前去:“见过太子殿下,九公主。”
  “你啊,就说你规矩多,本宫特意吩咐人将你的位置安排在此,等会你可多喝几杯酒。”毕竟,等会发生的好戏,我要亲眼看着你的表情。
  “孤离京三年,竟没想到你们关系变得如此要好。”
  姜樾之方入座,便听到此揶揄之言,虽语气嬉笑,但总叫人听得不舒服。
  “您不知道的可多着呢,等多过些时日,皇兄便都分晓了。”
  众人都入席,祁岁初唇角一弯,摸了摸鬓上的头面:“皇兄送我如此大礼,我也该回报才是。”遂一拍手。
  琴声渐起,交杂琵琶轻音,鼓声点点,身着纤云舞衣的舞姬踏着鼓点而入,身姿曼妙,舞转回红袖。
  “皇妹有心了。”祁晔举杯,一饮而尽,“孤先喝一杯酒,谢过皇妹相邀。”
  太子殿下都已开席,其余人便也不拘泥,纷纷动筷。
  祁岁初回敬一杯酒:“皇兄谢早了。”
  祁晔皱眉,正不知她所言何意时,鼓声渐急,几乎盖过了所有杂音。
  所有人的目光,皆被舞池中央,从众人之中冒出的那道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身着朱红鎏金舞衣,在一片清雅白色之中尤为耀眼突出。面带水色珠帘面纱,随着主人的动作摇曳。那面纱遮不住人脸,只叫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妩媚难掩。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水袖环身,眉眼如画,明明在做讨好人的事,偏偏她眼中无献媚,仿若一朵孤傲的梅花,独自绽放在枝头。
  水腰擅舞,鼓声渐停,歌声婉婉,扣人心弦。
  周遭声起,议论纷纷,有不胜酒力的郎君认出中央那人,竟便这般直直呼出她的名字:“楚千瓷?”
  就连今夜想要独善其身的姜樾之,都借着饮酒的姿势,偷偷看那位太子殿下的脸色。
  别说九公主爱看,她也爱看这等痴男怨女的戏码。
  离别时,我允你凤冠霞帔千里红妆正妻之位。再见时,你水袖善舞,供人赏乐。明明近在咫尺,却相隔千里。
  姜樾之望着那昔日对手,宫中教习并无跳舞,楚千瓷向来要强,为了学这舞怕是也花费了不少功夫。
  姜樾之敏锐嗅到一旁那人的目光,忙收敛了面上平静的神色。但,主位上那位怕是更不好过,她可没忽视那几乎要被捏碎的酒杯。
  第7章 好戏“你该问她,过分不过分。”……
  一舞毕,舞姬陆续退下,那道红色的身影落在最后。
  “等等。”祁岁初好以整暇地看着她,“最后头那个,你且等等。”
  原本专心喝酒的众人如今都停下了交谈,原来这场露琼宴,是公主殿下的羞辱宴。
  此计,一连羞辱了三人。楚千瓷必不用说,她身为九公主伴读,却不懂退让,过于清正,事事要争第一。因而她,世人皆说福熙公主庸碌蠢笨,也因而她,衬得福熙公主无才无貌。
  太子殿下深受楚太傅教导,与楚千瓷两情相悦,不喜皇后为他挑选的姜樾之,反而选择皇后敌人之侄。
  彼时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就是这场恩怨究竟谁能笑到最后。是太子殿下为爱忤逆养母,还是为权势地位低头。究竟是孤傲的楚家娘子,得到心爱之人,名利双收。还是在前朝人际之中都游刃有余的姜家,继续稳坐皇后宝座。
  谁知楚太傅自寻死路,唯一的女儿前路荆棘塞途。如今,太子已获军功,坐稳太子之位,看来还是姜家渔翁得利。
  “奴,参见公主殿下。”四周寂静,楚千瓷的声音回荡在院中,一如既往的冰清玉润。
  祁岁初压着讥笑:“方才离得远,本宫还没看清,原来还是位熟人。”她的眼神瞟向祁晔。
  “奴身份卑贱,不敢攀附公主。”
  祁岁初冷笑一声:“这还是原来眼高于顶刚正不阿的楚大娘子么,卑躬屈膝如此,倒叫本宫认不出了。”
  楚千瓷跌落深渊只是一夜之间的事,起初她还不愿接受。可事实只会给她重重一击,那几个浪荡油腻的男子,撕烂她的衣袖时,才恍然回神,她真的沦为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妓子。
  “皇妹!”祁晔终究还是没沉住气,重重放下酒杯,“倒也不必如此过分。”
  祁岁初收起玩味的笑:“过分,本宫怎么不觉得?我被全城耻笑,被大臣们联合上书时,皇兄怎么不问问这位,过分不过分?”
  众人只恨此处没有地洞,恨不能钻进去,这等皇室恩怨,这些涉世未深的郎君娘子们何曾经历过。
  “楚大……哦不。”祁岁初娇笑着看向她,“听闻你如今可是满庭芳的头牌娘子,诗书礼乐样样精通,该称呼你一声楚都知才对,哈哈哈。”
  姜樾之偷偷看楚千瓷的脸色,若换作往常,她必不会忍气吞声,看来这些日子让她学会了何为忍耐。
  “公主殿下谬赞了,奴家当不得此称呼。”
  瞧见往日的敌人如此谦卑,祁岁初越发舒心,想到以后这样羞辱她的机会数不胜数,她便觉着日子又有了乐趣。
  “下去吧,记得和坊中前辈多学学,本宫瞧着方才你有几步都未跳在点上。”
  “是,奴家遵命。”
  胡倾蓝轻碰一旁孟吟的胳膊:“我怎么瞧着,楚大娘子真真认命了的模样。”
  孟吟轻嘘了声:“没瞧见上头那两位都在哄着公主么?公主心里这口气若不发出来,你猜猜之后会是谁倒霉?”
  胡倾蓝点点头,自个想去了。
  席中,太子借口离席,歌舞继续,似乎众人都没将方才那件事放在心上。
  姜樾之却不敢松懈,直到上前送酒的侍女,将酒不小心撒在她身上时,她清楚的知道九公主必定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奴婢该死,望娘子恕罪。”
  裙摆处洇湿了一片,暗红色的水花印在裙摆之上,让人惋惜这条好裙子了。
  “无妨。”
  “怎么回事,做事毛手毛脚的,简直丢了公主府的颜面。”祁岁初厉声道,“瑶琴,带表妹下去换身衣裙。”
  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头也不敢抬。姜樾之看了她一眼,被瑶琴搀扶起身,离开了宴席。
  临了,祁岁初给瑶琴使了个眼色,被姜樾之尽收眼底。
  瑶琴带其前往偏殿,月朦径深,前方的喧闹似乎还萦绕耳边。姜樾之心中估算着,离席不算太远。
  “姜大娘子稍作片刻,奴婢去取身干净的衣裙来。”
  姜樾之拦下:“你去寻我婢女,公主的衣物怎好染指,今日为不失礼数,出门时多带了一身衣服。”
  “是。”瑶琴应下,独留她一人在此。
  屋内寂静,姜樾之不知公主如何手段,便兀自走到院子外透透气儿。
  “殿下,如今不是与皇后娘娘撕破脸的时机,为了您自个,也为了我,莫要冲动行事。”
  姜樾之停下脚步,微微抬眸,来了——
  祁晔将心爱之人紧紧抱在怀中:“可见你如此受苦,孤舍不得。”
  姜樾之心中叹气,少年郎一片赤诚是好事,可也得顾念大局。
  楚千瓷将脸靠在他心口处:“我知晓殿下心意便知足了。”
  祁晔松开怀中的人,那双雷厉风行的眼眸中满是柔情:“青芜坊中可有人为难你,你可……”
  后头的话他不忍再说下去。
  楚千瓷心中一寒,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出的颤抖:“没有,我保住了清白。管事妈妈知我颇有盛名,没让我接。客,只让我学了些歌舞。”
  祁晔气得咬牙切齿:“什么歌舞,就是用你的名气吊足了盛京公子哥们的胃口,谋取更大的利益!”
  楚千瓷握着他的手,满怀深情:“彼时我不屑得那些虚名,此刻我却庆幸,还好有此名,让我还有几分谈判的资格。”
  祁晔心疼地抚摸她的脸:“千瓷,你等着孤,等着孤拉拢盛京势力,再不受制于人,真正得权的那一天。孤一定将你风风光光从里面接出来。”他一顿,闪躲眼神,“但请你,千万保住清白。”
  楚千瓷喉中堵塞。
  就连不远处听到此话的姜樾之都顿感心寒。
  楚太傅因何要为梁王翻案,而落得如此下场,旁人不知,太子本人还能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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