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每日沉默着接受鞭打,沉默着挖矿。
好像被裴温言从药卢里救走只是个幻梦,他依旧是个活在阴暗角落里没人在乎的可怜虫,遭受种种不公,受尽凌辱也无人在乎,更不要说替他伸张正义。
遭受苦难,费力的活着,好像就是他的命数。
不知是那位恶毒神仙,能忍心为他写下如此糟糕的命数。
直到一日,他跪在矿石旁边,拿一双拴着铁链的手费力的挖着矿石。
忽然周遭安静了下来。
没有林家人拿着石镐凿矿石的声响,也没有守卫呵斥咒骂的声音,更少了鞭子落在身上的皮肉响声。
可无阙的神智已被侵蚀殆尽,依旧自顾自挖着矿石。
直到周围人纷纷跪地“见过洲主大人。”
无阙被守卫拉扯着,也跪在地上。
纪慈走到他身前,用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你知道错了吗?”
无阙的双眼甚至不能聚焦,迷茫的摇头,不知道眼前人嘴唇不断上下碰撞到底说了什么。
“好,不知错也没关系。”纪慈已不在乎无阙的反应“若你能帮我个忙,我便放你自由,让你重回踏云门做你的代理宗主。怎么样?”
无阙依旧一动不动,不表态。
纪慈失了耐心,手上力气加大“你是傻了吗?”
林青夕见状忙走上前“他愿意的,能成为洲主所爱重生的器皿,他该是高兴万分的。只是这矿洞扰人心智的诅咒过于强大,他不太能听得懂人话了。让我来,我一定能沟通好。”
纪慈看着被他捏着下巴,却没有丝毫表情的无阙,没来由的心中产生愧疚,复又想起那些被毁掉的素玉画像,恨意又盖过愧疚,气愤的松了手给林青夕让出位置。
林青夕走至无阙身前,悄悄从袖中拿出一根手掌长的寒冰针,狠狠刺进无阙中指指甲下。
这等剧痛,果然引得无阙恢复神智,尖叫着将手抽回来。
“醒了吗?”林青夕问。
“你们要做什么?”无阙面带怒色。
“前日我翻阅到一本林家私藏的招魂秘术,可通过与死者有缘之人,将死者魂魄召回到这位有缘者体内,以达到复生死者的目的。”林青夕装作一副急切恳求的样子“那是洲主毕生所爱,所以希望你能帮忙复活。”
“你们这个法子不就是要夺舍我的身体给一个死人吗?”无阙转头瞪着纪慈逼问“把身体给了他,我怎么办?”
“我们不会亏待你的。”林青夕将无阙的手握的更紧“况且只是暂时的,等找到合适的器皿,就能将洲主所爱的灵魂转移出去,对你伤害不大的。”
“伤害不大,就是有伤害。”无阙愤怒的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我不会同意的,他既然死了,就是该死,凭什么拿我的命换他的命。”
无阙如此咒骂素玉,顿时将纪慈的一点不忍也消磨尽,纪慈当即甩出一道灵气凝结成的风刃,冲无阙而去,割伤了无阙的肩膀。
“素玉是天上的月亮,最是纯洁不过,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他为我而死,为天下至圣的崔臻桐而死,为踏云门的宗主而死。他的牺牲,换得我们三人的性命。无论如何都比你个只会凭借与他相似几分的身形勾引人的贱奴强上百倍。”
纪慈不断强调着素玉的圣洁无暇。
林青夕见状,已明白是到了他想要的时机。
他走上前,卑微跪在纪慈身前“奴愿奉献自己的身体给素玉大人复活。请洲主大人在用无阙大人引魂完毕后,将素玉大人的魂魄放在我的身体里。这样就不会伤害到无阙大人了。”
林青夕已打算好,这秘法招魂是真,可有缘之人是他随便选的,当然招不回素玉魂魄。他之所以要求用无阙的身体,只是想一石二鸟,同时除掉素玉和无阙。
到时招魂失败,但他可以假装素玉魂魄已到他体内,从而名正言顺的获得素玉的一切。
到那时洲主的宠爱,洲主夫人的地位,不就全是他的了吗。
退一万步,即使事情败露,他为素玉献身的事情,也能获得纪慈几分感激。
这不,纪慈听闻他愿献身,已放下洲主的架子,激动的握着他的肩膀“你真的愿意?”
“我愿意。”林青夕一再肯定的回答。
纪慈感激万分“你放心,若素玉能活过来,我一定重重赏你,而且我一定尽快从裴温言哪里将素玉的尸首迎回来,必定不会久用你的身体。”
“好,奴相信宗主必不会亏待奴。”林青夕笑,素玉的一切马上就是自己的了,自己怎么会觉得被亏待。
于是纪慈不再管不识好歹的无阙,任由林青夕将无阙绑上祭台,割断无阙四肢血脉,将血流进祭台上刻印的招魂阵法里。
而自己心满意足地躺在另一处祭台上,闭上眼睛等待一炷香时间,等待无阙血液流尽生命逝去,等待这场闹剧一般的祭典结束,等待“素玉的魂魄”进入他的体内。
睁开眼,他便会是新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洲主夫人,再不是被人厌恶的偏房外室生的贱种。
可他没想到,这招魂之术竟真的能将“魂魄”招回体内。
关于宋白玦,关于素玉,关于无阙的三世记忆都源源不断的进入无阙的脑海里。
第41章
初时无阙四肢疼的厉害, 血液流出身体的感觉也十分明显。
后来随着阵法启动,一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照在无阙的身上。
他的灵识里开始闯入不属于他的记忆。
头颅里的剧痛渐渐胜过身体上的疼痛。
无阙想捂住额头惨叫,四肢却被牢牢固定, 动弹不得。
灵识里的场景渐渐清晰。
一位浑身散发神光的神仙,正站在轮回台前。
“你一块死物, 为何会生了情爱这种无用的东西。”
身后人满眼皆是对神的爱恋“我不知道,主人。”
“那便入人世轮回吧。何日磨去你能爱人的心, 何日回到本尊身边。”
身后人很是不舍,可他是眼前神仙创造的,不会违抗他的任何命令, 他也不愿违抗他的任何命令。
于是他站在轮回台前回望,最后说了一句“主人,我是爱你的。”
他的心为他的神明而生。
而后遵从他主人的心愿跳下了轮回台。
昏迷中的无阙无声呢喃着“主人, 别让我走。”
————
灵识中又出现新的场景。
是一位妇人怀抱婴儿冒着风雨, 在身后一群手持火把的山匪的追赶下,奔向山下。
那山路陡峭,妇人滑倒无数次, 依旧紧紧护着怀中孩儿, 用肉身替他遮挡乱石。
惊雷惹得本在熟睡的孩子哭泣, 妇人回望依旧紧追不舍的山匪们, 轻轻晃了晃襁褓里的孩子“会好起来的,等我们下了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爹爹,你外祖父母,你舅舅都会疼你的。”
“不要哭,好吗, 再忍忍。”
孩子停了哭声,妇人却沉默着落泪。
那孩子似懂非懂,伸出小手碰碰妇人的脸颊,而后舔了一口自己的小手,是苦苦的味道,他不喜欢。
可这味道以后他尝了许多次。
妇人擦掉眼泪,继续带着孩儿逃命,路途中失了绣鞋,又失了鞋袜。
那是她出嫁前,一针一线勾勒,还没来得及让新郎官看过。
她出身的白家虽不是顶级望族,却也是灵首城有头有脸的中等氏族。喜欢上了姓宋的竹马,纵使竹马家道中落,她依旧不离不弃。
二人未婚先偷偷煮了米,她想着非他不嫁,早些与他就与他了。
宋郎花言巧语,生米便煮成熟饭。爹爹气得吹胡子瞪眼,娘亲闻讯也晕了过去。
爹娘要赶她出门,她依旧非他不嫁,迫得爹娘一床锦被就将她嫁了出去。
那日大风,她嫁的不风光,没有什么嫁妆,宋郎家境贫寒,只雇得起四人抬的小轿子。
她倔强的抱着锦被,遮掩着显怀的肚子,跨上了花轿。
她以为她要嫁给爱情,即使将来贫穷困苦,可与所爱在一起她从不曾害怕。
可花轿停在了一处山脚,大风吹开花轿的帘门,没有迎亲的宋郎,只有满脸刀疤持刀而立的四五匪盗。
她被截上山,一呆就呆到了她的孩儿宋白玦出世。
刚刚能下地,她便趁着大雨遮掩,抱着宋白玦逃下了山。
她脚下皮肉磨得生血,一个个红脚印走至白府,拼命敲打娘家的大门,却无一人理会她。
最后是她的兄长出面,言说从她愿意嫁给宋锦程起,便不再是她白家人,不顾她还抱着个吃奶的孩子便将她赶了出去。
她又寻至宋府,却见宋府红绸红灯笼高挂,宋郎不情不愿的走出来,施舍般的给了她包碎银。
“此生无缘且别过,来生若逢再成蝶。”
他依旧如往常般,喜欢说些绕口的话,如今出口却再不是缠绵悱恻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