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深秋天凉,京中菊花盛开、桂花香弥漫,温度却并不高。
  这些书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穿的衣裳非常单薄,有的还打着补丁。被这凉风一吹,不少人冻得有些抖。
  他们手中的书都被翻得又黄又皱,书边也卷成了海浪的形状,在学海中翻涌。
  荀淮抬脚向前走去,陈宴秋立刻收回视线,亦步亦趋地跟在荀淮身后。
  荀淮背着手,脚步不急不缓。他经过一群跪伏的读书人来到最前头,与鼓前的那一位遥遥相望。
  陈宴秋也跟着望去,见那陈冉明显身上的衣缎做工精细、衣料厚实,头上还带了玉冠,看起来家境殷实许多,可能还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这样一个人,却能把这些寒门子弟组织在一起,挺身而出敲鸣冤鼓……
  他是一个勇敢的好人。陈宴秋想。
  果然,姓陈的都不是孬种!
  陈冉很快对应上了两人的身份。他红着眼,不卑不亢地看着荀淮,一甩袍子跪下道:“草民陈冉,见过王爷、王妃。”
  “陈冉,”荀淮这次却没有让他先免礼,平淡的语气看不出喜怒,“你方才说,你要状告什么?”
  “草民状告秋闱主考官王耿王大人调换考卷,录取不公!”陈冉重复道。
  “科举舞弊可是重罪,”荀淮继续道,“你可知,若是此案并非如你所言,你有什么后果?”
  “草民知道,”陈冉语气平静,像是演练了许多次,“若是状告失败,草民会被贬为奴籍,发配边疆,一生不得入京。”
  陈宴秋闻言惊讶地抬眸。
  之前听荀淮说这鸣冤鼓的设置,陈宴秋本还觉得大梁的皇帝算是比较开明的,能给百姓们一个申冤的渠道。
  如今看来,这鸣冤鼓的设置并不合理。
  惩罚这么重,若不是巨大的冤屈,那谁也不敢去敲啊!
  这鸣冤鼓可能还没个石狮子有用呢。陈宴秋想。
  “你可想好了?”陈宴秋有些担忧地问陈冉。
  都是陈家人,陈宴秋对他印象还不错。
  “王爷,”一旁的书生听了他们的谈话,却从怀里摸出个帛书来,咬牙道,“击这鸣冤鼓,是我们众人共同的决定,非陈兄一人承担!我们与陈兄共进退!”
  “幼禾,你……”陈冉却是不知道这事似的,震惊的转过头。
  “谁要你一个人去抗!”安幼禾对陈冉凶道,“既是我们一起来敲这鼓,又怎能把你一人推出去!”
  他捧着帛书对荀淮道:“请王爷明鉴!”
  陈冉看着安幼禾,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荀淮把那帛书接过,看了看。
  上面签满了这些书生的名字,按了手印。血淋淋的,像是血。
  “此事本王已知晓,”荀淮对他们道,“鸣冤鼓响,此事就不会再是小事,本王禀报皇上后,会亲自调查此事。”
  “若是事情属实,本王自会还你们公道。”
  “科举舞弊,兹事体大,”他对身边的人吩咐道,“还请诸位先入大理寺暂居几日,待我查清真相,便将你们放归。”
  “我等相信王爷。”陈冉与安幼禾带着众人,狠狠磕了一个响头。
  在百姓们八卦的目光中,书生们在王府护卫的保护下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荀淮自然也要随着众人一起去。他拢拢陈宴秋的外袍,对他道:“今天不能陪你了,你先回王府。”
  陈宴秋对荀淮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语气虽然很平静,但是荀淮听出了点淡淡的委屈。
  他笑道:“回去了我给你带烧鸡吃!”
  陈宴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
  此从那次烧了厨房之后,来福在京城买了不少好吃的,但是陈宴秋最喜欢吃的还是烧鸡。
  陈宴秋欢天喜地地乘上了马车,在车轮开始滚动时,他掀起帘子,眉眼弯弯地对荀淮挥了挥手。
  “夫君,你早点回来啊!”
  荀淮笑着点点头。
  一旁的百姓将这一切都看着眼里,叹道:“王爷和王妃可真是伉俪情深……”
  荀淮的笑容就又浓了些。
  这边,荀淮前脚刚把人带走,王耿后脚就得了消息,火急火燎地带人赶了过来。
  然而登闻鼓前早就没了人影。
  他气急败坏地喊:“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老爷,”一旁的随从气喘吁吁地赶回来道,“周围的人说,那些状告的读书人都被荀淮带去大理寺了!”
  王耿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要被气晕过去!
  今日清晨,他刚刚醒来,就听见有考生去敲了登闻鼓,要告他的状!
  他好差没从床上弹起来。
  若说他真的在秋闱中做了动作也就罢了,他还有些头绪去应对这次危机。
  然而问题在于——
  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这叫什么事!
  王耿又不傻。他既然已经拿到了这秋闱权,就只需要安安稳稳地把秋闱推进就是了。等放了榜,自然会有无数人去拜到他的门下。
  这本来是个稳赚不赔的活计,他犯得着去铤而走险吗!
  很明显,他被人给坑了!
  “可恶,”王耿跺跺脚,咬牙切齿道,“这是荀淮设的一个局!我疏忽了,他把我摆了一道!”
  甚至到现在,荀淮都还防着他,早有准备,马不停蹄地把人带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明桓是正统寒门科举出身,清廉正直,刚正不阿,一直以来都只认事实不认人,不属于任何一方。
  偏生明桓还敏感得紧,王耿花了好几年的时间,都没能在大理寺安插进他的人。
  若是明桓去查案,朝中人无人不会信服。
  “马上联系陈宴秋,让他给我想办法!”王耿道。
  “烧鸡,烧鸡,好吃的烧鸡……”陈宴秋哼着歌,穿过王府的回廊。
  一阵风吹过,刮起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像是下了金色的雨。陈宴秋被分了神,盯着那树发呆。
  突然,破空之声传来,一道暗箭直直地射到了他面前!
  在暗处隐蔽的霖阳反应极快,他掷出手中的石子,“啪”地将那暗箭打落。
  王爷说得没错,王耿果然给王妃发信了。霖阳想。
  陈宴秋被眼前出现的箭矢吓了一跳,他定睛看去,却见那暗箭上绑了一个纸条。
  陈宴秋将那纸条取下,拆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秋闱出事,王大人被人所害,想办法打消荀淮疑虑,调查真相。
  陈宴秋读完上面的字,眼珠一转,立刻拐了几个弯走到暗处唤道:“霖阳。”
  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等陈宴秋看清楚时,霖阳已经单膝跪在了他面前:“王妃有何吩咐。”
  果然,方才那石子时霖阳打的。陈宴秋想。
  只是他怕射出暗箭的人尚未走远,才没法现身。自己走到这暗处来霖阳才能放心。
  陈宴秋把纸条给霖阳,嘱咐道:“你去把这纸条给王爷,如实禀告就是。”
  陈宴秋:我要做王耿的第一大漏勺!
  第23章 当堂对峙
  荀淮是在宫中演武场找到薛应年的。
  他被宫里的太监们带着拐了一个弯,看见了在演武场里挥剑的少年。
  先皇后喜欢花,因此宫中各处都种上了各种各样应季的花朵,一年四季,皇宫中都花开不败。
  而这演武场,恰好种的就是金桂与菊花,它们清清冷冷又浓郁地盛放着,取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之意。
  薛应年没看见他,荀淮就远远地看着薛应年。
  薛应年现年十三岁,个子不高,年纪尚小,力气也不算大,却拿着一把重剑挥舞着。因此,他的动作在荀淮眼里看起来略微有些绵软。
  他明显练了有一会儿了,气喘吁吁,脸上出了一层薄汗。
  即使如此,薛应年的动作却没停。
  荀淮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想起来,先帝曾经调侃过,他们薛家都是一屋子犟人。
  想想薛端阳,又想想薛应年,荀淮突然觉得先帝说的这话好生有道理。
  只是……
  心性到底不同。
  荀淮不愿再想下去,出声对薛应年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
  “皇叔来了,”薛应年停下了动作,把重剑递给旁边的太监,“快要到秋猎的日子了,朕先练练手。”
  他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对荀淮道,“皇叔来寻朕,可是为了今早有人击鸣冤鼓一事?”
  鸣冤鼓就在皇城门口,薛应年是第一个听到鼓声的。
  “正是,”荀淮答,“有秋闱的考生击鼓鸣冤,状告王大人徇私舞弊,调换考卷,录取不公。我已把人带到了大理寺听审。”
  “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不查,”荀淮继续道,“所以微臣想亲自接手此事,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荀淮讨厌变数,因此一旦涉及到自己的计划,他都喜欢亲力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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