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烛蜡滚滚而落。
饶春白难得做了一场梦。
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做梦,他梦见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寒意似乎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让人化作冰雕,动弹不得。
梦中的视角很奇怪,视野高高在上,纵览无遗。
低头一看,一道身影躺在雪地中。
消瘦病弱,苍白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躺在哪里许久,雪落在他的身上,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
饶春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地上躺着的是上一世的他。
上一世,他病痛缠身求助无门,被所有人嫌弃厌恶,最终悄无声息地死于一场大雪之中。
是危衡替他收敛了尸骨。
正想着,便见危衡从远处奔袭而来。
上一世的危衡看起来比现在更加沉稳,脸颊如刀刻般,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一眼看去,就让人知其凶厉。
此时,危衡背负长刀,单膝跪在雪地中,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将被雪冻得通红的手指抚摸上了他的脸颊。
饶春白知道,那是一张很丑陋的脸。
在病痛的折磨下,变得疯狂狭隘,不再像他自己。
可偏偏就是面对这么一张脸,危衡看起来没有一点嫌恶,反倒是小心翼翼地拂去了风霜,将他搂入怀中。
危衡抱着他,在雪地中留下了一步又一步的脚印。
走的很慢,但是很稳。
像是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寻到了他的归乡。
关于上一世的记忆到此为止,但梦境并没有在这里迎来结局。
时间被拨动。
他看见危衡一人一刀,站在了顾长然的面前。
彼时,顾长然已经成了剑尊,一剑破万法,高高在上,无人能敌。
可再锋利的剑,也挡不住危衡的脚步,纵然剑气锐利伤痕累累,一步一个血印,也未曾动摇一瞬。
面对巍峨的高山,与数不清的飞剑,他只说了三个字。
“你该死。”
顾长然都没将这个落魄的男人放在眼里,只是轻飘飘地出了一剑。
想象中血溅三尺的画面没有出现。
危衡的刀很快。
快到可以斩落剑尊手中的剑。
可能是刀快,也可能是当上剑尊以后日日懈怠沉迷于他人的宏伟与应酬中,没有饶春白的督促与勉励,拿起剑的时候,再也没有往日的锐气。
然后,不可一世的剑尊失了剑意,落荒而逃。
这一幕不知怎么的被谁流传出去,让剑尊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顾长然也再不敢称剑尊。
危衡辗转,又去寻了妖王与鬼后。
谁也没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毫无气势,只背着一把长刀的男人,从人界杀到妖界,更是搅动鬼族一番风云。
让剑尊丢了剑,妖王失了颜面,鬼后避而不见。要是跑得慢了一点,真的要丢了性命。
众人拭目以待,对这个异军突起的刀客充满了骐骥,看着他最后能做出怎么一番大事来。
可最后危衡什么也没做,绕了一圈,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磨剑山上。
磨剑山出了一个剑尊,一个妖王,一个鬼后,可到头来却是一片凄凉冷清,落叶满地也没有人扫。
危衡席地而坐,对月举杯。
“其实该死的人是我。”
他早就知道几个师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也曾提醒过饶春白。
当时的饶春白满眼只有几个师弟,不肯听别人一句不好,一但说了,便只有恩断义绝这一条路。
怕惹饶春白不高兴,所以危衡没敢说,只能远远躲开,暗中守着护着。
饶春白得了矿毒的事情他也知道,一直在外奔波,想要找到解毒的丹方。
丹方是找到了,可是太晚了。
如果他早些说。
如果他早一点找到解药。
如果……
危衡失手,酒杯砸落,酒水撒了一地,晕开一片湿。
他捂着脸,低低垂下了头,不知落下的是酒还是泪。
久久未动,仿若一座恒古存在的雕像,只余下懊悔。
饶春白看着他,想要伸手触碰那点半落不落的泪珠。手刚一动,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身畔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怎么了?”
借着窗边的月光,可以瞧见男人深邃的眼瞳,饶春白不语,只是紧紧抱住了他的臂膀。
“别动。”他低声说,“就是想抱抱你。”
饶春白手指缠着一缕卷曲的发丝,没想到上一世危衡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将一片心意都浪费了。
还好,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没有错过。
沉默片刻。
危衡:“……可以动了吗?”
饶春白:“嗯?”
危衡:“怪难受的。”
饶春白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硌到他了,一动,才发觉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饶春白:“……”
危衡低声:“我出去洗个澡就好了。”
饶春白勾住了他的肩膀:“来吧。”
上一世的感情如此的炽热汹涌,让他想要做些什么,才能平复心中的情绪。
……
同一片月色下。
徐宁急得团团转:“怎么没用?”
他们匿名向刑司举报夺舍重生之时,眼看着指挥使上门后就没有一点动静。
明离也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夺舍?”
徐宁一口咬定:“肯定是夺舍。”
明离:“你有什么证据?”
徐宁没有证据。
但他有上一世的记忆。上一世,饶春白可是为了几个师弟呕心沥血不辞辛苦,怎么重新来一次,就撂摊子不干了?
肯定是中间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一切只有夺舍才能解释清楚了。
徐宁:“反正饶春白和以前不一样了。”
明离按住了人:“你先别急。”
徐宁怎么可能不急。
自从顾长然和林照都没能取得上一世的成就后,他就感觉气运在源源不断的流失,此消彼长,反倒是助力了饶春白。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不能再扳回一城,等到气运彻底消散的一天,就是他的死期。
夺舍一事,正好可以拿来想办法消减饶春白的气运。
明离本还有些迟疑,但见徐宁信誓旦旦的模样,又坚定了想法。
主要还是贪图饶春白手上的一笔钱,那可是数以千计的灵石,就算是他也眼红。
“等等。”明离说。
徐宁不解:“等什么?”
明离望向了窗边的一轮月亮:“等我的未婚夫来。”
徐宁:“你的未婚夫?”
徐宁听说过明离身上有婚约。
据说对方是一个名门世家之子,家中资产无数,修仙底蕴丰厚,实在是天骄之子。
之前他与明离并不亲近,未曾多想,现在提起来,不免有些奇怪。
上一世明离不是嫁入了鬼族吗?那这个未婚夫又是怎么一回事。
中间莫不是还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疑虑一闪而过。
徐宁并未深思,对于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怎么让饶春白吃瘪。
“他能有什么办法?”徐宁抱着希望问。
明离闻言,淡淡哼了一声:“你不懂,世家大族,有的是手段。”
一副“我看不起你我不想和你说”的模样。
看得徐宁牙痒痒。
不过好歹有求于人,他只能暂且按下,等明离未婚夫到了再说。
第34章 34 天边翻起鱼肚白。
天边翻起鱼肚白。
一点晨光从帘间钻落。
饶春白再度醒来, 眉眼清朗,不见昨夜的哀恸与忧愁。
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一段历史,何须再过于纠结?那些曾经错过的人与事, 他重新把握在手中便是。
饶春白直起腰, 在危衡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危衡双目紧闭着, 卷曲的发梢搭落在了肩上,在呼吸靠近的一瞬间, 肩膀猛地收紧, 将人按在了手掌上。
手指一动。
底下的肌肤光滑洁白,让人爱不释手。
饶春白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松手。”
这人也真是的。
素日里看起来不苟言笑,生人勿进的模样, 一旦尝到了荤腥的滋味, 就变成了一只贪婪的狼, 像是要将每一块骨头都榨干为止。
饶春白搭上了他的肩膀。
后背宽阔结实,肌肉线条流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上面遍布着一道道的抓痕。
危衡伏在肩窝处, 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 才抬起头。
饶春白又急又恼, 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臂。
上面的皮肉坚硬如铁,纹丝不动。
饶春白实在是恼了,骂了一句:“畜生。”
危衡一点都没有被辱骂的感觉, 反倒是更靠近了一些, 鼻尖蹭着脸颊,说:“好听,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