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果你只是想来说这个。”危衡的嗓音有些哑,“你可以滚了。”
  明离起身,最后说了一句:“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危衡没有再说一个字,一直到明离与徐宁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许久,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日落西沉。
  窗外光影暗下,五官隐于暗处,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
  饶春白外出归来:“我今天淘到不少草药……”正说着,发觉店铺里格外冷清,转头对上了危衡的目光,一怔,“怎么了?”
  饶春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余光一扫:“有人来过了?”
  危衡缓缓摇头。
  饶春白丝毫没有在意。
  危衡这种刀口舔血的活计,要么三年不开张,一开张就吃三年。
  走到院子里,打起一桶水洗了洗手,捧起清凉的泉水扑到脸上,瞬间疲劳尽消。
  直起腰来,屋檐下一盏残灯摇晃。
  危衡立于等下,眉眼凝重。
  饶春白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疑惑:“有什么事要说吗?”
  危衡沉默片刻:“可能会有人来找你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
  饶春白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有人找你了,是……”一个个名字闪过脑海,“徐宁?”
  这个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饶春白微微眯起眼睛,一点水珠从额前滚落,遮挡住了视线:“他和你说了什么?”
  危衡答非所问:“我不信他说的。”
  饶春白:“你不信,说来给我听听。”
  危衡迟疑,最后还是吐出了两个字:“……夺舍。”
  饶春白的第一反应是失笑:“他说我是夺舍重生之人?”
  危衡点头。
  饶春白:“这话他也说得出来。”
  危衡闷声:“嗯。”
  徐宁说得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两个人找上门来,分明就是意图不明,不怀好意。
  既然怀疑夺舍,不找饶春白对峙,反而来寻他,分明就是想让他成为伤饶春白的刀。
  他又怎么可能如他们所愿。
  就算自己折断了,也不会伤饶春白一分一毫。
  方才不说,只是担心饶春白想多了。
  饶春白含笑:“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目光一顿,“你就没有怀疑我,哪怕一丝一毫?”
  危衡不假思索:“没有。”
  他了解饶春白,更知其行为处事,虽有所不同,但都在情理之中。
  再说了,他恨不得饶春白与几个师弟一刀两断,又怎么会因此生出怀疑。
  ……
  徐宁与明离等了几日。
  不见事情如他们预料般展开。
  危衡和饶春白并没有生出一点嫌隙,仿佛他们上门说夺舍重生一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徐宁很是焦急。
  明离眼珠子一转,又生出一计。
  第33章 33 饶春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饶春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 徐宁掀不起什么风浪。
  再说了,他也并非是夺舍之人,而是得了机缘, 重生了一次。
  他还是他自己。
  只是比上辈子明悟了一些, 并没有不同之处。
  就在这么想的第二天, 有意外之客寻上门来了。
  是刑司的指挥使。
  饶春白与刑司打过几次交道,来得还是老熟人。
  指挥使一来就说明的来意:“不必客气, 例行公事。”
  指挥使对饶春白有印象。
  之前在剿妖队中, 出力颇多,最后也是他一意追踪,才将敢于冒犯的妖族全部斩杀, 更将妖卫一行要寻找的妖王血脉抓捕归案。
  如今小重城的城主正在与妖族扯皮, 企图用妖王血脉的噱头得到更多的利益。
  但这一次来, 并不是来寒暄的,而是有人匿名举报, 饶春白实为夺舍重生之人。
  夺舍重生不是一件小事, 秉承着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的念头, 刑司指挥使特地上门来一趟。
  饶春白听闻来意, 面不改色:“该如何证明我并非夺舍之人?”
  指挥使端详了片刻,见饶春白言语坦荡,目光清明, 没有出现闪躲之色, 心中已然有定数,觉得夺舍重生之言实在是无稽之谈。
  他态度缓和了不少:“夺舍重生之人,神魂与形体不合,必定有所瑕疵, 只要用明台镜一照便知。”
  伸出手,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悬于面前。
  明台镜,可照见神魂原形。
  指挥使客气道:“请。”
  饶春白上前一步。
  明台镜上流光闪过,落下了一道氤氲的雾气,将饶春白笼罩在其中。光芒闪烁变幻,在镜子中出现了一道人影。
  镜面看起来雾蒙蒙的,倒映出的模样也模糊不清,隐约可见与饶春白五官相同。
  仔细分辨,看起来似乎更加消瘦苍白一些,目光沉沉,似乎经历了一段沧桑的岁月。
  指挥使收回了明台镜,得出了结论:“确实是本人无误。”
  饶春白拱手:“多谢指挥使证明正身。”他顿了顿,顺口说道,“若是日后还有人来诬陷我是夺舍之人,岂不是还要劳烦指挥使日日拿来明台镜相照?”
  后半句语气轻松,似有玩笑之意。
  指挥使冷声道:“宵小无赖,其可随意诬陷他人?若还有此事,某必定查出背后作祟之人,投入刑司监牢中好好教训。”
  饶春白:“有了指挥使的话,我就放心了。”
  又与指挥使一阵客套,客客气气的将人送走了。
  饶春白其实心知肚明,匿名举报之人无非就是徐宁与明离,可他并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这两人的目的究竟为何,只能先按兵不动。
  不过现在得到了指挥使这一句话,他心中有底,只待徐宁明离漏出马脚,再便宜行事。
  等到指挥使离去,饶春白一转头,瞧见危衡站在二楼,隐于黑暗中,容貌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锐利。
  像是蛰伏在沙漠中的孤狼,在枯燥漫长的等待中,终于见到了他的猎物。
  “不是你。”危衡说,“镜子里的,不是你。”
  饶春白一怔,反问:“怎么不是我?”
  镜子里的,与他有八分相似。
  就算是他自己站在那里,一时间都分辨不出。
  危衡执拗地说:“反正不是。”
  危衡一眼就能认出,镜子里的不是饶春白,更准确的说是,不是现在的饶春白。
  守在饶春白身边多年,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见过饶春白年少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也见过师父死后,落魄伤心;更见过为了几个师弟勤勤恳恳,不辞辛苦的样子……
  不管是哪种,都没出现过镜子里那样。
  危衡的心一点点地收紧了。
  并非是怀疑,而是……心疼。
  镜子里的饶春白看起来很累,很痛苦。两鬓生白,目光落寞,不复年少时的清澈动人。
  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危衡想问,又不敢问。
  在漫长的沉默中,两人的视线轻轻一触。危衡的眼瞳暗金,像是一滩深泉,暗藏了太多的情绪。
  最终还是饶春白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在某一天,我无依无靠,落魄潦倒,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你会做什么?”
  危衡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我不会去想这种事。”
  光是想想,就让他不能呼吸。
  饶春白上前一步,扶住楼梯扶手,仰头往上看。不依不饶地说:“只是如果。”
  危衡的呼吸停滞了片刻:“我会找到你。”暗金色的眼瞳中透着一道冷光,“然后,杀了他们。”
  饶春白没有问“他们”是谁。
  危衡也没有说,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像是想到话中的画面,手指收紧,竟硬生生地捏下了楼梯扶手的一截。
  木屑飞溅,深深嵌入掌心,一点也察觉不到疼痛。
  饶春白伸手,按上了危衡紧绷着的手臂,低声安抚:“不会了,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手掌下的肌肤缓缓放松,突然一把巨力袭来,饶春白被拥入一个结实炽热的胸膛,抱得结结实实的,就像是对待珍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旁人夺走了。
  他的珍宝,别人却弃若敝履。
  饶春白想要说什么,所有言语都淹没在了唇齿间,最后他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靠在了危衡的肩膀上,静静地听着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时间仿佛凝滞在此刻。
  日月流转,也不知过了多久,危衡的肩膀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我不能没有你。”他说。
  饶春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没想到危衡这么硬的嘴巴里还能说出正常的话。
  而后失笑,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
  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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