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有些无聊地盯着右前方的金人,它依旧是执笔等待的姿态,没有任何要启动的意思。
  “危险警告!危险警告!”它突然闪烁起橙色的光芒,机械的声音不带任何急切,却无端让人感到心慌,“准备执行第二条紧急预案。”
  它动了起来,原本执笔的手在一瞬间切换为嗡鸣的电锯。
  我下意识想要召出武器去阻拦,然而阵刀并未出现在手中,自己也只一头撞在看不见的屏障上。
  电锯对着紧闭的棺材高高抬起,就在它即将落下的那一瞬,有声音急忙阻止道:“预案终止!”
  突如其来的声音回荡在因果殿内,我却未能看到任何人影。
  “身份确认,判官雪衣,指令执行,预案终止。”金人再次回归到待机状态。
  这时,我才看到终于赶到房间内的白衣判官。她扫视四周,只一眼便了然此时的情况。
  血红的烛光在瞬息间被熄灭,与此同时,我感觉有什么无形的连接被骤然斩断,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衣将寒鸦从棺椁中抱出,让她枕在偃偶之躯的大腿上。静静的、安详的......
  这番气氛实在不适合进行打扰,哪怕是任何一个行为动作。于是,哪怕禁锢的力量已经解除,但我依旧停留在原地没动。
  约一刻钟后,寒鸦终于从梦中醒来,“姐姐?”
  “吾在。”雪衣安抚着。
  “嗯。”寒鸦轻声回应着,却再度沉默了许久。终于,她像是重新接上了梦占前的记忆,恍然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将军!”
  本还在刻意打量金人的我这才向她们看去:“感觉如何?若是有所不适,可以先去休息,总归这段时间我都会住在幽囚狱的。”
  寒鸦却起身向金人走去,最后将视线落在那空白的卷轴,“抱歉将军。因果殿内,寻不到您的因果。”
  寻不到么......虽然此前我并未想过此种可能,但仔细想来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辛苦寒鸦判官了。”我点头向她示意着,这才发现寒鸦那一贯没有情绪的眼眸中竟然蓄满泪水。
  然而,她本人却像是并未察觉到这种情绪,就连语调依旧如寻常般平静:“将军,您最为仇恨的,依旧是自己吗?”
  第38章
  114.
  寻常的梦占皆为多人同频, 个人的意识穿梭其中就如一滴水融入了汪洋。
  可即便如此,寒鸦也能在足以溺死一切的信息中挣脱出来。
  但这次面对「景元」一人的记忆,寒鸦却彻底失去了自我, 甚至在醒来后许久都未能恢复过来。
  胸腔中的情绪本该随着意识的脱离而减弱, 但它被压抑了太久太久,因此在即将消散的那一刻直接无声地爆发开来,以至于早已做了千百年判官的寒鸦甚至没能意识到自己被激出了泪水。
  她后知后觉地抹上眼角的湿润, 久违地感知到作为人类的悲欢。坦白来说, 重新拥有情绪的反馈并不算一件好事, 尤其是那情绪中充满着对己身的敌视与仇恨。
  “仇恨?”对面的「景元」却像是不能理解这个词一般跟着重复了一遍, 他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随后,他骤然反应过来:“你都解析出了什么?”
  略快的语速显得有几分不可抑制的紧张。
  或许将军对这些并非是不知情的, 所以才会在得知不会读取记忆时露出些许轻松。
  他不愿将那些潜藏的手段展示给任何人看, 就好似只要如此,他便可以一直是他们心中的神策将军——尽管唯一否定这点的只有他自己。
  “抱歉, 将军。在梦占的过程中, 我的确看到了您的记忆。”寒鸦低声应着,又小心翼翼地将梦中的经历讲述而出。
  她本担心「景元」会因此而有所回避, 然而他只是冷静地分析道:“所以, 你看到了我完整的记忆,却同样不清楚我是怎么回溯时间的吗"
  寒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可这不应当, 梦占是对一个人一生经历的快速体验,是悠长的一生化作短短几秒,绝不会有任何跳过。
  所以, 要么是「景元」的经历中未曾出现过原因, 要么就是有更为高维的力量将这一幕掩盖了过去。
  只是,无论哪种都注定了将军这一路所行必定充满着未知与坎坷......
  像是有所预料, 「景元」越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关切道:“金人指令中的第二条紧急预案指的是?”
  “由金人将闭合的棺材锯开,强制中断梦占状态。”顿了顿,寒鸦明白了将军询问这话的意思,补充道:“它不会危及我的生命。”
  “那就好。”「景元」真切的松了口气,“请问我的房间在哪儿?”
  他什么都没再过问,就仿佛他不是因此而来,故而记忆的搜寻也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但刚亲身体会过一遍「景元」经历的寒鸦就是觉得:将军这是在避免任何可能出现的伤亡,哪怕那概率微乎其微。
  115.
  或许是我态度良好,因此他们把我带到房间后完全没使用锁链禁锢,直接一一退了出去。
  在房间的正中央,铁链自上而下的垂落着,地面上同样有团了几圈的锁链摆放着。除此之外,我还在房间角落看到了一张床铺!
  这张床铺完全不符合房间的整体布局,甚至连被褥都是崭新的,一看就是临时添加过来的。
  说是房间还真给安排房间啊?我有些感慨地看着这间牢房。
  身后的牢门彻底关闭,门外的武弁分立两端,严阵以待,看上去倒终于有了几分看管的意思。
  如果要追求还原的话,我是不是需要给自己拷上试试?我感受着那沉重而冰凉的铁铐,试探性地在手腕处一铐。
  这本是随意性的一个行为动作,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在镣铐闭合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本该在梦中出现的场景与......自己?
  被紧锁的人抬起头来,越过时间和空间与我对视。
  现实与梦境交错,就像是两面相对的镜子,复而重重叠叠映出无数的我。
  我抬手触碰着镜面,于是镜子里的每个人都抬起手。
  他们不是我的镜像,因为我看到他们陆续笑了起来,以重叠的声音告诉我说:“你终于来了。”
  于是,无数的人影和而为一,顺着与镜面对掌的手融进我的身体。
  每一段经历、每一次伤痛......每一次不同的选择都将导向一条不同的道路。我被动承受着,就像是遍历万千世界的无数分支。
  116.
  微微作响的铁链声在安静的房间中回荡着,若是普通疑犯,只要不出逃就无需理会,但这个房间是不同的。
  一侧的看守武弁走到门口,试探性地向内看去。
  依照职业习惯与经验,她甚至做好了会被袭击的准备,然而她却看到:「景元」的左手被铁链锁住,如果仅此一点也就算了,但此时他正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痛苦地从喉间发出阵阵呜咽。而这微不足道的声音又被挣扎时晃动铁链的声音所掩盖。
  “紧急情况!”武弁当即向自己的同僚招呼道:“请立刻通知雪衣判官!”
  要是这样继续下去,他很有可能会产生更为过分的自残行为,甚至是自戕!
  武弁本如此担忧着,却忽然看到一旁被「景元」拆开扔下的护腕。
  他不是因为支撑不下去才咬住手腕的,恰恰相反,他是为了承受下去,所以才会选择咬住手腕。
  ——他本想以更为安静的形式来承受这一切。
  直到此时,武弁才蓦然发觉,那双鎏金的眼眸中,除却痛苦以外,唯有一片冷静。
  渐渐的,那份冷静开始发散,他机械性地咬着手腕,最后才缓缓松口。
  失去了力道维系的右手瞬间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而「景元」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右手已经没了知觉,只沉默地看着前方的虚空。
  蜂拥而出的猩红顺着掌心手背一路流到指尖,最终滴落在地,很快便聚成一小滩血水。
  117.
  “景元将军?您还能听到我说话吗?将军?”
  他迟缓地抬起头,空茫的眼眸中未能映出任何人的身影,如同一具没有灵魂附着的偃偶,毫无任何感知。
  几秒后,他再度低下头,仍有幻痛地低声喘息道:“原来是这样......也对,本就是这样......”
  “将军!”
  听到熟悉的声线,「景元」霎时看向声源,他久久地望着「彦卿」三人,像是终于分辨来者一般后知后觉地将右手藏在身后。
  随后,「景元」才在他们那愤怒的目光中意识到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持有钥匙的武弁上前,又被「彦卿」沉默接过,将禁锢着「景元」的手铐打开。
  他挣扎的力道不算大,手腕上只留下些许红痕,但因为难忍的疼痛,他的左手完全攥紧锁链拽动着,导致掌心被磨成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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