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知道啦,谁都有过去。”
不知不觉,棉签多绕了许多圈,本来麦色的皮肤浸了碘伏,颜色更深了。
周涯有些不自在,提醒道:“毒都被消没了吧?”
方珑“哦”了一声,丢开棉签,习惯性地前倾凑近,对着沾满碘伏的那一处,努唇吹了吹。
浑身瞬间像过了电,周涯尾椎一麻,忙回头问:“喂,怎么还吹呢?”
“哦,我习惯了这样做,以前帮我妈处理伤口的时候——”
方珑说至一半,蓦然怔住。
因为周涯转过头,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许多。
唇到唇的距离不过一掌长,同样温热的呼吸揉在一块,越来越滚烫。
同住屋檐下这么些年,他们中间似乎总划着一条线。
年龄,称呼,辈分。
像相邻房间中间隔着的那道墙,像职高她坐他摩托时挡在两人中间的书包。
但那条线其实很模糊。
习惯,气味,喜好。
像总出现在后视镜里的那枚车灯,像洗衣机里搅成一团的衣裤。
像现在。
仿佛被一股潮湿气流裹挟其中,方珑无法动弹。
她没敢看周涯的眼睛,目光往下,一直停在他的嘴唇处。
她也知道,周涯同样在看着她的嘴唇。
频率不一的两道心跳声震耳欲聋。
噗通,噗通,噗通。
门外忽然响起拖鞋趿拉的声音,门内的两人同时倒吸一口气。
周涯立即站起身,方珑则做贼心虚似的,飞快往后挪到墙边。
周涯站在门边听了片刻,用气音说:“估计起来上厕所。”
方珑点点头。
马慧敏确实是起来上厕所,过了一会儿,周涯听到马桶冲水声。
接下来他只要等母亲回房,他把祖宗赶紧送走,锁上门,就完事。
但马慧敏在他门外停下脚步,还敲了敲门:“阿涯,你这么早回来啦?”
方珑想都没多想,直接扯起周涯叠得整齐的被子盖到自己身上,像条毛毛虫,蜷在被子里。
她脑子一团乱,不明白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躲起来,不明白为什么心脏要蹦得那么欢。
不明白,为什么刚才有吻上周涯嘴唇的冲动。
周涯看着床上隆起的一团,烦躁地挠了把后脑勺。
他一边取下挂在门后的t恤,一边回答:“对,妈你等一下。”
他穿好衣服,用力往下扯了扯衣摆,好遮住那不争气的部位。
周涯只拉开一半的门,没往外走,挡着母亲的视线:“妈,起来上厕所呢?”
“对啊,看你门缝有灯,想着你还没睡。”马慧敏看一眼旁边的房门,“珑珑应该是睡了,你们一块儿回来的?”
“对,今晚生意好,东西早早就卖完了,就早点儿收铺。”
“那就好,明天不用早起,你俩想睡到什么时候都行。我没什么事,你快睡吧。”
“行。”
待马慧敏回房,周涯才把门轻轻阖上。
他两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声音很低:“回去吧。”
方珑被闷得双颊泛红,呼吸急促,胸廓不停起伏:“大姨回去了?她有看出来什么不?”
周涯双手叉腰,反问:“有什么能让我妈看出来的?”
方珑躺着,视线正正好对着周涯的大腿。
她莫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周涯很快察觉她的异样,猛转过身,语气变得不耐:“快走。”
方珑也不敢再逗留,下了床,拉开门,探头探脑见环境安全,脚底抹油地回了自己房间。
药箱都忘了拿。
房间又安静下来,周涯动作不变,就这么叉着腰站了两三分钟,等情绪慢慢退潮,才脱了t恤,倒到床上。
他的头发还没全干,一手屈肘压在后颈下方,刚好捂着那伤口。
那儿还残存着方珑的痕迹。
忽然,他骂了自己一句,用很脏的粗词。
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跟不济事的愣头青一样?
此时,同样躺在床上的方珑,心跳依然飞快。
她抓了左胸两把,好缓解酸酸胀胀的异样感。
他们的中间还是隔着一道墙,但摇摇欲坠。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越来越多,压在两人心里,成了一块一块又聋又哑的石头。
第27章 新年乖大
除夕晚的年夜饭,周家和往年一样是围炉,周涯从下午就开始准备,熬高汤,片脆皖,斩龙虾。
方珑则陪着马慧敏处理白果,为饭后甜点芋泥白果做准备。
小刀剖开银杏,牙签挑去白芯,再抛进水里浸着,步骤很简单,过程很解压。
方珑很喜欢做这件事,应该说,她很喜欢大姨家过年的这种气氛。
小时候她不记事,等到了能记事的年龄,那几个农历新年过得是一年不如一年。
没有新衣服新鞋子她都不在乎,得到的压岁钱被方德明拿去当赌资也不心疼,方珑难过的只有当别人家都在开开心心地吃年夜饭时,唯独她家冷冷清清。
刚开始的几年,母亲马玉莲还会特地去买菜回来,做三四道菜,一家三口简单吃顿饭。
但菜还没吃完,方德明就会急匆匆出门,留下她和马玉莲两人在家。
而后面那几年,马玉莲也渐渐不在家里过年了,又或者回来一趟,给她带点儿吃的,就算“年夜饭”了。
“大姨你知道吗,我有一年的年夜饭,吃的居然是汉堡和可乐。”
方珑觉得挺妙的,以前那么难过的一件事,如今她却能微笑着,看似轻松地把它说出来,“那时候我们班里的同学,每个人都吃过麦当劳了,还有人在肯德基开了生日会,就我没吃过。”
马慧敏问:“麦……麦什么?”
方珑顿了顿,很快笑着说:“哦,就是快餐店!我们镇上也有,那家‘麦得基’就是。”
——大城市和小城市有差距,小城市和小县镇有差距,庵镇没有麦当劳和肯德基,但有山寨的快餐店“麦得基”。
马慧敏晓得了:“哦,就是那家吃炸鸡汉堡的。”
“对对对,麦当劳跟它差不多。我那时候也好想吃一次,没想到居然会在除夕晚上吃到了,是妈妈专门去给我买的。”
方珑边说着,又挑了一颗白芯出来。
有些以前总藏在心里的话,也像被那根牙签尖尖给撬出来了。
“哎,你妈也真是……哪有人在大年夜里吃那玩意儿啊?”马慧敏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知道她不喜欢下厨,但过年嘛,好歹煮几个热菜也好啊。”
方珑把最后一颗白果丢进不锈钢盆里,笑了笑,说:“虽然那次的汉堡薯条都冷掉了,但我开心得像个傻子似的。只是等到寒假结束,开学了,我回学校跟同学提起我过年时吃了麦当劳,同学们都觉得奇怪,我才知道,没有哪个家庭会在大年三十那一天吃快餐。”
马慧敏心疼不已,牵来她的手,拿湿毛巾仔细擦拭她的指尖,缓声安慰:“都过去啦,咱们珑珑的福气在后头呢。”
方珑笑得眉眼弯弯,虎牙尖尖,她斜着身子倚过去,碰了碰大姨的肩膀:“不用等到后头,现在就是我最有福气的时候!”
周涯手握菜刀,正片着雪白鱼肉。
他刚才已经把炉火和抽油烟机关了,整个厨房很安静,他可以把那姑娘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听着听着,他从眉头紧锁,到不知不觉勾起嘴角笑。
冬天天黑得快,家家户户亮起灯,旧楼和旧楼之间距离很近,坐在饭厅,都能听到别人家里电视的声音。
方珑把客厅的电视机挪了挪位置和方向,这样在饭桌打边炉的时候,他们也能看春晚。
她迫不及待地走到酒柜前,拿起玻璃杯问:“大姨,你今晚喝点儿吗?”
“喝啊喝啊,我想喝——”马慧敏突然噤声,偷瞄一眼周涯。
周涯刚给卡式炉换了个新的燃气罐,“咔嗒”一声扭开开关,燃起一圈蓝色火苗。
他“呵”了一声:“今晚破例,你可以小喝一杯。”
马慧敏笑弯了眼,像小孩一样比了个“剪刀手”:“耶,谢谢儿子!”
接着走过去和方珑一起挑酒。
瓦煲代替不锈钢锅,奶白汤水很快沸腾冒泡。
虽然饭桌旁只坐了三人,周涯又是个闷瓜,但方珑一张小嘴唧唧喳喳的能抵十个人。
春晚每个节目她都能聊上几句,桌上一直都热热闹闹的。
马慧敏一开心,米酒多抿了两口。
情绪随着酒意上来,她又喜又悲,眼角逐渐湿润:“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最骄傲的,就是把你们两人都领回来家里。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年,能不能看着阿哑娶媳妇,珑珑嫁得好……”
方珑忙道:“呸呸呸,大姨你是要长命百岁的人,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