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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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和二十二年,这一年的冬日,在无数人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正如钦天监所言,大雪断断续续地下了月余,积雪厚度过膝,饶是最靠近皇城的官道,扫雪也时时有力所不能及之时,使得百官有半数无法面圣,困居家中。百姓更不消说,从未经历过这等天灾的人,可谓寸步难行。
  降雪时还好一些,雪间歇停止的时刻,寒气更重,如此反复。
  莹白的雪,带给人恐怖的感觉,任谁也要终生铭记。
  气温降低、降低再降低,京城及周边三省彻然领会到真正的天寒地冻。
  君若、李进之两方通过鸟儿传递消息,陆续得知外面的情形:
  诸多百姓要么没有时时扫雪的意识,要么没有准备,房屋被大雪压塌,只能请街坊四邻收容,与人同挤在一屋檐下,因种种因由得不到帮助的,情形可想而知。
  这等关头,皇帝下发的旨意、君家提前做的安排的效果呈现出来。
  没有路,也有人手任劳任怨地清扫积雪,人手能力的确有限,却都是竭尽全力,即便不能将积雪扫清,起码也能将过膝的雪的高度减半,令受难的百姓得以出门寻求帮助。
  能帮到他们的,是官府、君家各个店铺开设的粥棚。
  君若是从一看到十再看到百的脑子,虽然时间紧迫,也在各地尽全力腾出了一些收容灾民的所在。
  皇帝比她的时间更紧迫,但君令如山,使得各地官府也急赶急地准备好了收容灾民之处。
  人群集中,又非短期,迟早会有人病倒乃至死去,有些人的病症传给别人是无可避免之事。
  防患未然的良医,帝王与君若也都竭力而为了,命各处做了这种准备,但能落实到什么地步,只能听天由命。
  谁都希望这是一场噩梦,醒来时一切如常。
  可谁都要切切实实地经历、面对和诸多变数。
  无法回避,无法置身事外。
  人定胜天,在这种情形下是用不上的。
  顾月霖已竭尽全力,所思所想涉及到的,全部告知恩师、沈瓒,沈瓒也逐一请皇帝传了相应的旨意。
  他们无愧于心,却无法有欣慰之感。
  可怕、可怖又可恨的天灾,世人注定有心无力。
  在竹园的所有人,逐步到统一地有了庆幸万幸之感。
  屋舍本就坚固,又有二十来号人及时顶风冒雪地清扫屋顶院落积雪,饶是雪势再大,对竹园的影响也有限。
  四个少年人每日早中晚一起用饭,早膳随厨房的心思,午间晚间均是六菜一汤,摊开来算,都到不了一人一荤一素的标准,省了许多。
  主家省,又体恤仆人,饭食上的节俭自是每日惠及到仆人。
  仆人一个个的非但没有因着天灾逐日憔悴,反倒是因着好过以往甚多的膳食面色红润,体力更健,精气神儿十足。
  这等环境之下,事态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愁的是大多数。
  比之境遇相同的门第,如今的顾家二老爷掌领的顾家,应该是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情形。
  第52章 “我想自产自销,你是什么意思?”
  正如顾月霖听说的那样,顾家兄弟三个储备了过多的柴炭粮食绫罗绸缎,其他的充其量用一个来月,想好了应付李进之的说辞:顾家拮据,平日吃的是粗茶淡饭,禽鱼肉蛋偶尔上桌罢了。
  听说了钦天监上奏的事,顾家也不肯相信,说保不齐是与蒋昭有渊源的沽名钓誉的货色。
  这是源于蒋氏长年累月没出息,使得他们百般轻视的副作用,且一向认为蒋昭是被今上捧得太高,实际也就是一般的权臣资质。
  在他们看来,蒋昭要真有那么神通广大,蒋家门风必然极好,出不了蒋氏这种窝囊废。
  最初降雪的两日,行走虽难但也能出门,官府特设的各类食材仓库、城中的店铺照常开门做生意。
  顾家有些相信各类如预言一般的传言了,想添置食材,却已无能为力。
  这些年府里情形每况愈下,账面上的银钱主要来自于长房那些铺子,如今顾月霖收入手中,进项便断了,他们花的是各自历年来抠账面攒下的体己银子。
  贴补公中、买了过多的柴炭米粮等等,尤其绫罗绸缎价贵,真已掏空了他们的小金库。
  那两日兄弟三个又是到小佛堂拜佛,又是到祠堂求列祖列宗保佑降雪只是寻常的天气变化,预言都是人们杞人忧天。
  心愿是美好的,事实是残酷的。
  降雪三五日后,大雪封路,顾家宅邸所在的路段不在京城主干,官兵扫雪不及时,出不得门。
  越是天寒,越是长久闷在家里,有的人整日里所思所想都离不了饭食。顾家三个房头恰好就是这类人。
  各房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和去年进门的大少奶奶,一度最大的乐趣就是拟菜单子给厨房。
  仅半个多月,厨房里的食材消耗一空,能送上餐桌的只有米粥、白饭、馒头、花卷这些。
  这种倒霉情形的第一天,二老爷见自己的菜单子换回的是变着花样做的主食,气得不轻,当即唤厨房管事到面前。
  管事表情木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房已经没有禽鱼肉蛋蔬菜,不单您这里如此,各房今日都一样。”
  二老爷着恼,“不是说能用一个多月么?这才半个多月,你把我当傻子糊弄呢?”
  管事一脸“你赶紧弄死我我也解脱了”的表情,“您和二太太分开用饭,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也是,其他房头也是各吃各的,一天吃四五顿的时候都不少,小的若有二话,立即喊打喊杀,小的谁都惹不起。
  “这些日子,为了供着各房,仆人三餐鲜少见荤腥,三两日吃些酱菜打牙祭,但是仆人有百十来号,再多的酱菜也不够用,五日前便已全吃完了。”
  “也就是说,我要每日吃这些玩意儿?”
  管事不理他这个茬,说起别的:“买办没买调料,盐更是一斤不添,如今只剩了十来斤,小的日后得省着用。”
  二老爷气得肝儿疼,却也没脸发作。
  发作又能怎样?把人撵出去?那跟直接打死没区别,何况处置了管事,厨房别的人不免心寒,抱团儿不干了怎么办?如今又不同于平时。
  他无力地摆一摆手,“知道了,记得知会各房。”
  管事领命而去。
  过了些时候,大少爷顾月浩、大小姐顾采薇联袂而来,俱是一脸的气急败坏。
  行礼落座,顾月浩道:“爹,饭菜不成样子我也认了,怎的连酒都没了?往年不都是敞开了喝?”
  二老爷没好气,“往年有酒铺按期送来,可那是长房的产业,如今由月霖接手,酒铺早就不再送酒过来。”
  顾月霖瞪圆了眼睛,“月霖凭什么接手?我是顾家的大少爷,几时轮到他插手家中产业了?”
  二老爷心说你懂个屁,“那本就是长房的产业,你大伯父自然要留给月霖,此事不要再提。”
  “那我想喝酒的时候怎么办?没得吃还没得喝?”
  “有本事就自己酿酒,少废话!”二老爷指一指门,“滚!”
  顾月浩默了默,拂袖而去。
  二老爷望向女儿顾采薇,“你想声讨我什么?”
  “没有的事。”顾采薇哪里还看不出,膳食是怎么求都没用的事儿,赔着笑道,“早在十天前,我就吃不上鸡蛋了,可是什么都没说过。走这一趟是想请爹爹赏我二三百匹料子,横竖我终日无所事事,不如多做些衣衫。”
  “二三百匹料子?你手面倒是大得很,可惜你爹没你这份儿出息。”要那么多衣料,是想给自己准备出多少年的衣物?她又知不知道衣料有多贵?二老爷满腹邪火,话自然是横着出去的,“还多做些衣衫,就你那一手烂到家的女工,能做出什么不伦不类的东西?”
  “爹爹!我……”
  “居然算计到我头上了,真是有出息。想攒嫁妆,也得有人肯娶你了再说。”二老爷又指一指门,“你也给我滚!”
  顾采薇臊得满脸通红,眼中噙满了泪,气冲冲出门去。
  二老爷望着晃动的门帘,颓然地叹一口气。
  他的儿女怎么会是这样?是他和妻子上梁不正么?
  反反复复质疑自己的时候,四老爷笑呵呵地进门来。
  二老爷强自换上笑脸,请对方落座,“四弟过来是为何事?”
  四老爷拿起一个花卷,吃了两口,笑,“这回我们算是遇到坎儿了,好在怎么都有的吃,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二老爷心头一宽,“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度过这一段之后的事,二哥可斟酌过?”
  “你似是有了打算?”
  四老爷正色道:“二哥可曾听说过,李进之、君若住到竹园的事?”
  二老爷冷哼,“月霖从离府之后,一件正经事没做,一个正经人没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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