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顾月霖到书房里找出父亲的放妻书和遗书。
一行人在小厅重新落座,蒋氏和魏琳伊只有被押着站在一旁的份儿。
顾月霖请在座四人传阅放妻书和遗书。
君若、李进之早已知晓纸张上的内容,还是做样子细看,并指出放妻书中藏着的暗语。
如此,何大夫、郑永富看的时候,便少了疑问,只关心写了什么。
看过之后,忍不住多看了蒋氏、魏琳伊几眼,猜出了二人的关系,猜不出的,只有蒋氏和魏阁老是什么关系。
顾月霖道:“养恩要报,父命亦不可违。我本想求个两全其美,接下来的七年,替顾大太太打理陪嫁产业,她不应。不是想带着嫁妆攀附权贵,就想让我做她得到荣华富贵的垫脚石,我不应便寻死。
“我原本无话可说,到今日已忍不得。
“弑母的事儿前一刻都能做,其他不孝的罪名更担得起。”
何大夫与郑永富心中感慨万千,感慨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最不该听到的事。怪只怪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根本不容他们三思而行。
就在此刻,顾月霖对二人温然一笑,“我早晚要公之于众,却不认为今冬是处理这类事的时候。二位不需有所顾虑。”
何大夫、郑永富起身拱手一礼,前者道:“公子心怀大义,否则不会将那等寻常不可寻的医书造福苍生。不论日后如何,在下都相信,公子不论如何行事,都有自己的道理,今日事,明日在下便忘了。”
“是啊,我记性也不好,”郑永富笑道,“明日醒来,只要记得公子和随风就够了。”
顾月霖起身还礼,道声多谢,和二人再度落座。
他已下狠心收拾那对母女,吩咐辛夷、景天:“把那两人和绿珠送到浆洗房,分开来安置。若当差不尽心,照规矩教导责罚;若谁胡说八道,当即打死。”
“是!”
一直想化作灰尘隐形的绿珠失声道:“少爷,不关奴婢的事,真的不关奴婢的事……”
阿金阿贵上前把她带走。
终于清净了。
饭菜再次摆上桌。
顾月霖亲自执壶倒酒,遂与在座四位推杯换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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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蒋氏、魏琳伊住到了仆妇房,前者在西小院儿的厢房,后者在东小院儿。
绿珠本就住西小院儿,但所在厢房与蒋氏东西相望。
蒋氏和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同住,睡前,两个人在门里上了锁。
房间与正房一样,暖意融融,床上被褥洁净干燥又暖和。顾月霖从不是亏待下人的做派,对养育了他十六年的人却……
怎么就沦落到了这境地?明日难道真要去浆洗房当差么?
蒋氏拥着棉被,哭着入睡。天刚亮,便被两名婆子唤醒。
一个面无表情地道:“该起了,抓紧洗漱吃饭。”
另一个冷冰冰的:“快些,别磨蹭。”语毕放下一摞衣服,“换上,你那身穿戴干不了活儿。”
蒋氏那份儿难受、尴尬、窘迫就别提了,可她还有别的选择么?
换上衣服,草草洗了把脸,把头发简单地绾在脑后,两名婆子领了早饭回来,站在圆桌前唤她吃饭。
蒋氏走过去。
她真的饿了,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想起上次被活活饿了几天的事。那种经历,再不想有。
食盒打开,香气溢出。
两名婆子取出两盘共六个大包子,三个大馒头,一盘肉炒白菜丝,两碟酱菜,一大海碗浓稠的米粥。
她们的冷脸化作了喜悦的笑,麻利地盛了三小碗粥,分好筷子。落座后,各拿一个大包子在手里,把一个盘子里剩的两个推到蒋氏面前,便眉开眼笑地开吃。
“真香啊,刘管事做饭是真有一套。”一个婆子赞道。
“可不就是。”
荠菜肉馅包的味道萦绕在鼻端,蒋氏低了低头,掩饰掉吞咽的举动,慢慢伸手,拿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在手里,咬了一口。
皮儿薄馅儿大,汤汁恰到好处,正如馅料不肥不腻,当真满口生香。
蒋氏居然觉得,这是迄今吃过最美味的早点。可在以前,明明是常常摆上桌的,只是做得很小很精致,她总是吃一个了事,不以为意。
她闷头吃着,眼泪一滴滴落入粥碗中。
两名婆子没留意到,因为她们听到外面有人议论:“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有人接道:“是啊,钦天监说过上旬下大雪,要闹灾,怕是要成真……”
第42章 温氏抽噎着,“我说,定会知无不言。”
鹅毛般地雪片随风飞舞,翩然落地,染白了地面、屋顶。
魏琳伊坐在小板凳上,埋头洗一大盆衣物。
起初她不肯,看着她的大丫鬟直接给了她几鞭子。到这会儿,她后背手臂还在作痛。
洗衣服她不得章法,那丫鬟却没责打,而是耐心地告诉她怎样省时省力。
在魏家,浆洗房的人四季都要在庭院、廊间洗洗涮涮。在竹园还好,这个小院子里的倒座房用来浆洗,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烧着火墙,刚进来时觉得冷,忙碌一阵便觉正好。
房间里有几个水缸,一角有个排水口,一个排水池,而且地面渐次向排水口倾斜。如此一来,用水倒废水很方便,水溅到地上多少也没事。
昨日的事,魏琳伊尽量避免回想。
她以为杀气只是江湖中人、军中武夫夸大其词的说法,而昨夜却有了亲身体验。
那种时刻的顾月霖,真把她和生母视为了草芥,因此冷酷又冷静至极。
她们的生死,真的只是他一念之间一个决定,无关其他。
她只是小打小闹地试试他的界线,他直接就想要她的命。
太可怕了。
这样的人,若对谁失望,便再不原谅。
如此一来,她就算有算计得他不得不娶她,来日他走上仕途,照样儿能轻而易举地把她整治得生不如死。
她招惹的到底是什么人?
生母怎么会把养子抚育成这样?素来不是都说她的儿子最是孝顺木讷听话么?
简直是个睁眼瞎!
都怪她,自己过得一塌糊涂,也毁了亲生女儿的一生。
魏琳伊恨恨地搓着衣服。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温氏正在外面一扇窗前,透过适度留出的缝隙,看着她给竹园下人清洗衣物的狼狈现状。在这之前,温氏已见过也做了仆人打扮的蒋氏。
风雪中,杨柳把温氏带回正房的密室。
密室陈设简单,却还算齐全。
温氏冷得厉害,下意识地坐到床上,用棉被裹住自己。
杨柳坐在桌前的长条木凳上,把玩着手里的软鞭,风轻云淡地说了昨日蒋氏与魏琳伊的遭遇。
温氏瞳孔骤然一缩,只觉寒意更盛。
杨柳道:“顾公子被恶心得够呛,现下懒得见你罢了,等他有心理会你的时候,大抵会有一个尘世中的十八层地狱等着你。
“我家君大小姐已得了清闲,很有兴趣用你练练手。她也没什么本事,身怀绝技之人最多能在她手里撑七天。
“你选谁?”
温氏的牙齿都在打颤,发出轻微声响。
杨柳玩味地看着她,“那些出名的酷刑你知道多少?要不要我逐样讲给你听,再用到你身上?或许也不用这么麻烦,可曾听闻过噬心蛊?我用我的性命向你担保,你身上不会见任何一处明伤,但每日都会品尝到肠穿肚烂、千刀凌迟、万箭穿心、五马分尸、炮烙……”
“啊!……”温氏崩溃地哭嚎起来,“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杨柳盈盈一笑。
自家大小姐的威名、顾公子的随心之举,成了压到温氏的最后一根稻草,要不然,总要铁了心坚持一两日,试试君家惩戒人的手段。
有什么好试的?君大小姐若是能改行,不出三月就能成为头号酷吏,可恨朝廷不准女子入仕。
杨柳心里为君若可惜着,问温氏:“要不要说说当年事情的原委?”
温氏抽噎着,“我说,定会知无不言。”
“不着急,横竖我家大小姐一时半刻来不了。”杨柳甩下誊录的邝妈妈的口供、一叠记载着各类刑罚的纸张,“先看看。”
温氏以为那叠纸张是蒋氏、魏琳伊等人的口供,拿起来看,看了两页便再没勇气,慌忙放下,又看口供。
起初她止住了泪,蹙起了眉,到中途却是勃然变色,“那个贱人!竟然把罪责全推到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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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昨夜一场风波,正房只剩下君若一个外来的主家。
没有任何人觉得有压力。
君若在房里,自有杨柳晓风服侍笔墨茶点衣食,如果去别处,惯于独来独往,不需要且反感一大群人簇拥着。
君家送来的部分食材安置在了小厨房和几个空置的房间,尧妈妈起初以为得让赵妈妈兼顾,君若却说不用,她和杨柳晓风都会做菜,只要安排两个人烧水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