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兄弟三个沉默下去。
  若公了,道士必然成为顾月霖的人证。
  若拉下脸耍无赖胡搅理,请过来的那些芝麻官和他们绑一起,也不是李进之的对手。
  别无选择。
  李进之的耐心很有限。
  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意态忽然间与方才判若两人,双眼神光充足,闪着森森寒意,身姿挺拔如松,透着常年习武之人的轩昂,就连语气也变得森冷:“给句准话,要不要老子先把你们打服了,再说那些破事儿?”
  这无形中成了顾家兄弟的台阶,三人彻底认怂,说一切全听小侯爷和李公子的。
  沈星予道:“立文书、清账,交出契书和府上老夫人的遗书。”
  二老爷忙道:“契书、遗书不在我们手上,我们也不知在何处。”如果在他手里,哪里还需要费那些功夫?
  “那就先立文书、整理账册,我得送到月霖手里。”
  “是是是。”
  顾家这边忙乱期间,周全赶过来,分别交给沈星予、李进之一封信。
  两人看过,俱是一笑。
  李进之道:“我就不去竹园了,省得吓到大太太。”停一停,取出自己的名帖递给周全,“让你家公子收着防贼,一般门第的败家子二世祖、市井里的地痞流氓都给我面子,万一有不识数的找上门,亮出这帖子,让人去找我就成。”
  周全由衷地替自家公子道谢。
  沈星予道:“我明天过去,估摸着得拖到晚间。”
  周全称是,行礼离开。
  李进之也没闲心再逗留,“我走了,哪天遇到文人里的渣滓,再找你们俩帮忙。”
  沈星予满口应下,等人走了,把顾家兄弟三个唤到面前,“契书和遗书,你们大哥生前寄放在府外一个稳妥之处,死心吧。”
  三人面如土色。他们以为大哥对手足到了傻实在的份儿上,却不想,人家留了这么一手。
  账册早已经了顺天府尹家中师爷、沈家幕僚的手,很快收入箱笼。
  沈星予收好兄弟三人阐明一应产业为长房所有、此后只能由长房的人打理的文书,起身道:“何时你们分家,我和李公子再来。”
  -
  沈府侍卫将文书、账册送到竹园后,顾月霖让周安带上文书到各个铺面走一趟,随后到正房,跟母亲说了长房产业的事,末了道:
  “祖母的遗书、营生的契书,父亲寄放在了云居寺,由一尘法师代为保管,等我年满十八再物归原主。一尘法师可能听说了家里不消停,今年夏日出门云游,路过书院时,跟我提了提。我没下决心之前,说了也是给您添堵,便隐瞒至今。”
  蒋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良久讽刺地一笑,“我是该感激你父亲有先见之明,还是怨怪他不曾与我提及一字半句?”
  “怎么都行,换了谁也意难平。”顾月霖说。
  蒋氏笑开来,“罢了,仔细计较起来的结果,是你爹娘为人处世都有不足,你别怪我们。”
  “怎么会。”
  蒋氏被手札预言的大事压着,真没闲情翻陈年旧账,说起眼前的事:“账册看完了?”
  “看完了,冬日该用的一切,心里都有数了。只是,”顾月霖转头望一眼门窗,“窗纸到底不如明瓦,我想买些明瓦,给您和内宅仆妇的住处换上,女子天生体弱一些,冬日就算太太平平,也该更暖和一些。”
  明瓦是将海月、云母或骨胶磨成薄片,嵌在格子门窗上可透光,防风挡雨。因造价高,只有真正的富贵门庭才能大量购买。
  寻常门第及至百姓,只能用材质优劣不等的布料、窗纸,糊窗很麻烦,还要看着脏污、破损情形清洗或更换。平时也罢了,赶上连日闹天气,诸多不便。
  蒋氏面露喜色,取出一串钥匙,“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呢,不用买。后园里有几个小库房,这是钥匙。你外祖父跟我说过,一个库房里存着很多明瓦,可要是不常住的话,就没嵌上去的必要。”
  顾月霖逸出愉悦的笑,“又省了一笔。”
  “可不就是,这儿是福地。”
  母子两个相形到后园。
  后园错落着六个小院儿,室内只有必要的座椅床榻,用做小库房的是打通的倒座房、厢房或后罩房,里面情形大同小异:
  一进门就能看到明细账册,相应的东西或是放在箱子、立柜里,或是用油纸严严实实封住,显眼的地方均贴着物件儿类别的笺纸。
  纸张和字迹颇有些年头了。如此细致,大概是自蒋昭那时起形成的惯例。
  至于存放的东西,不似地下那间厅堂里那般华贵,却也是中上等门第才能常用的,其实很招有贼心的人惦记,仅凭一把锁可防不住有歹心的。
  顾月霖没听说过这里有失窃的事,那么——“以前是怎样的人在这儿看守宅子?”
  “你外祖父找的,是兄弟两个,今年大概五十多了,我不清楚他们的来历。”蒋氏有些无奈,“赵妈妈和周全过来当天,交出所有钥匙后,便辞了差事,没说去向。”
  “或许我们来常住时,便是他们对外祖父交差之日。”顾月霖道,“我只是想,一般人看不住这个宅子。”
  “那你可就错了。”蒋氏笑道,“以前一直瞒着你,这一带的名声可有些糟糕。”
  “怎么说?”
  “晚间靠近这一带的几条必经之路,不少人遇到过鬼打墙,只好折回去一段,绕过这里赶路。”
  “哦?”顾月霖讶然失笑。
  “真的。需要修缮的时候,赵妈妈不是都会过来住上一两个月么?这些年来,她听好些人说过这种传闻。”蒋氏道,“一般人根本不能靠近,又怎么出得了被盗的事儿?”
  到底是鬼打墙,还是蒋昭利用地势布的迷阵?顾月霖相信是后者,至于看护宅院,一定有不单单靠人力的方式。
  蒋氏又道:“有趣的是,在这宅子里的人夜间出去,就没那种遭遇。自然,没人特地走出去很远再折回来,估摸着试了也会遇到奇怪的事。”
  “我也这么想。”
  来到存放着明瓦的小库房,母子两个不再走马观花,查看存放的数量,以及有无损坏。
  保存得当,数量繁多,把内宅外院主要的屋舍全换上明瓦不在话下。
  蒋氏咋舌,又自嘲一笑,“以往也不是没见过高门大户的奢华,过了这些年上下够不着的日子,连情绪不上脸的涵养都没了。”
  “您是先苦后甜的命,这样更好。”
  “你宽慰我的本事,胜过常人百倍。”
  “明明是大实话。”顾月霖笑着,“一两日就换上明瓦。*”
  “嗯。”
  回到书房,顾月霖翻阅那些新到的账册。
  长房的产业是五个铺子、三个向外租赁的铺面。
  铺子分别经营酒、干果、瓷器、香烛、胭脂头饰,以前定期送新到的部分货品到顾府,各个掌柜每年三六九腊月盘账一次,交账之余上交盈利。
  盈利当然不会多,而在顾月霖看来,不年年亏本已很值得佩服。
  应灾的话,铺子里的存货倒都能派上些用场,就算是胭脂头饰,送到内宅也能愉悦女眷的心情。
  向外租赁的三个铺面分别是布庄、茶肆、扇子铺。一年交一次租金,今年都已交过,下次交纳时间为明年春秋季三个日子。
  傍晚,周全回来了,禀道:“各个掌柜看了二老爷他们立下的文书,知道不需再看那三个房头的脸色,打心底高兴,只盼着早一些给您和大太太请安。”
  顾月霖和声道:“过两日我会挨家看看。明日上午你再进城一趟,多听听算得大事的传闻。”
  “记下了,那可是美差。”
  夜间,顾月霖没再去地下,早早歇下,养精蓄锐。连续几天睡得少,真的很需要一个好觉。
  转过天来,一早进城的周全巳时左右赶回来,道:“端王薨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皇上传旨,丧事一切从简,官员百姓可吊唁,不需服丧。”
  顾月霖道:“去告诉太太。”
  预言应验了。
  今日起,就得抓紧储备各类生活所需。
  第7章 “我拿不准的是,要买多少。”
  顾月霖取出昨日写下的书信,认真检视。
  信写给书院山长萧默。
  住到竹园,看到蒋昭留下的预言手札,得到蒋昭留存的一笔财富,顾月霖都如实告知恩师。
  萧默若相信,便会针对预言有所准备,设法让更多的人有所准备;他若不相信,也绝不会外传。从来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顾月霖封好信件,唤来周全,笑道:“你还得去城里。”
  周全也笑,“小的自来闲不住,有事您只管差遣。”
  “带上两个小厮,坐车去城里,把这封信加急送出去。”顾月霖递出信,拿出荷包,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再添置三匹马,二十两一匹的就行。余下的银钱你管着,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外院的人要经常出门。”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