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老爷又想到了二太太,自从接管大太太的产业之后,几乎每日乐得找不着北,要是到手的鸭子飞了,她不每日哭天抢地河东狮吼才怪。
  他板起脸,道:“我已说了其中轻重,听不听在你,如何行事在我们这些长辈。往后还是要避忌一些,有事命下人传话即可,不要擅自回来。”语毕端了茶。
  他以为顾月霖到了此刻,定要羞恼交加地拂袖而去。书生、秀才那类人,最在意的不就是一张脸么?
  实际上的顾月霖声色不动,不疾不徐站起身,将一张状纸送到二老爷手边,“这份状纸我写了五份,其余四份已分送到故交亲友手中。您若执意将我娘那些陪嫁扣在手里,我就将您和二婶告上公堂。”
  “什、什么?”二老爷张口结舌,猜想着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顾月霖回身落座,慢条斯理地道:“那个牛鼻子一通胡扯,我和我娘随他去,横竖府里乌烟瘴气,我们也懒得住。
  “只是,长房的产业你们把持,我娘陪嫁的产业你们也要贪,这是哪家的道理?动辄跟我说长幼,在乎外人的眼光,那我少不得提一提嫡庶,论一论外人眼中,到底什么是要脸,什么是不要脸。”
  “这这这……你是苦读圣贤书的,怎么能为了钱财告叔叔婶婶?”二老爷能顺嘴说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也是蒋氏以前的隐忍惯出来的毛病。
  顾月霖轻轻一笑,“我的确饱读圣贤书,您是我叔父,自然更懂得圣贤眼中的是非黑白。圣贤在成为圣贤之前,也得柴米油盐地过日子,三餐不济的话,哪有工夫心力琢磨醒世的大道理,您说是不是?”
  二老爷不理他,展开状纸,一字一句地阅读。
  笔风犀利,简直歹毒,就算换了他是顺天府尹,也会一看状纸就把顾家二房厌憎到骨子里。
  收拾这小子容易,当场打得他半年下不了床不过一句话的事,可他之前提过的故交亲友是谁?
  如果前脚把人狠揍一顿,后脚便有人跳出来鸣不平,那二房岂不是又给自己添了一条实打实的罪名?
  再说了,如果不是胸有成竹,铁了心夺回蒋氏的陪嫁,顾月霖也不会独自前来。
  二老爷顾不得侄子在场,抓着状纸团团转,末了无力地跌坐回座椅,脸色已经分外难看。
  顾月霖掐算着时机百上加斤:“我一位同窗也是家在京城,在勋贵之中或许不算显赫,收拾一个顾家却易如反掌。我回来之前,同窗给了我一份名帖,叮嘱我若是遇到是非,便拿着名帖去找他双亲。我独自前去,您必定认为我有意诟病,不如这就一道前去,也请外人评评理。”
  语毕,他取出一份名帖,晃了晃。
  “不用不用,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哪儿就能走到那地步?”二老爷的汗都要下来了,扯出来的笑脸比咧着嘴哭还难看。
  顾月霖目光骤然转寒,语气亦是冷森森的:“那您怎么着?照旧把我这个秀才当做脚底泥踩踏,还是办件人事儿,将强夺的产业归还?”
  “……”二老爷用仅存的一丝不知羞耻的心挣扎着,“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决定的事,容我跟别的房头商量……”
  “那我们互不耽搁,您斟酌您的,我到顺天府击鼓鸣冤。”顾月霖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
  望着少年郎清绝的背影,二老爷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遇到大是大非时的长兄,他彻底醒悟过来,忙不迭追上前去,“月霖,月霖!你别动怒,我答应,答应你。”
  “立刻着手办妥。”
  “好好好,你消消气,坐下喝茶,我这就唤下人过来,当着你的面儿吩咐下去。”
  顾月霖折回来,从容落座,笑微微的,似一直憋坏的懒懒的大猫,“正好,趁这档口,算算零打碎敲的账。”
  -
  下午,蒋氏等回了儿子。
  早间她觉得月霖神色怡然,这会儿的他神清气爽,而且,他走的时候是一人一骑,回来时身后跟了两辆车、两名大丫鬟、两名小厮。
  丫鬟小厮都是蒋氏再熟悉不过的,亦是对他们母子忠心耿耿,昨日被二太太寻错处留在了府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蒋氏喃喃地道。
  四名下人难掩喜色,快步走到她面前行礼问安。
  “到房里细说。”顾月霖携母亲到书房。
  “你回顾家了?”蒋氏隐约猜出了几分。
  “跟二叔推心置腹地叙谈一阵子,他归还了您陪嫁的产业。”顾月霖将拿在手里的锦盒递过去。
  二老爷是能跟人推心置腹的货色?蒋氏分外确定,月霖用的手段,最轻也是软硬兼施。
  “陪嫁宅子、庄子的地契房契都在里头,还有一千两的银票。”顾月霖说,“银子是二房欠您的零头,他一时拿不出更多,观望几日再说。”
  今日已是十月十六,他要等到十月十九,看端王是否如手札上所说的死于非命。若应验,雪灾大抵也假不了。
  第3章 又一番变着法子的尝试,结果终归是可喜的。
  蒋氏大喜过望,没看锦盒里的东西,只是问:“那两辆车上是——”
  “有您小库房里剩下的好东西,其次是您身子骨单薄,平日该好生补养,我挑拣着府里存的成色好的捎过来了。”顾月霖笑笑的,“府里饭菜不怎么样,酱菜、火腿、腊肉之类倒是做得很入味,我分了一半。”
  酱菜等等,冬日有无天灾都该多多益善。
  蒋氏忍俊不禁,“有你我可真是凡事不需愁了,别的不说,年关便可踏踏实实地度过。”说完把锦盒推回去,“你一日在我跟前儿,一日就是当家做主的,由你掌管着这些,不要说我,便是赵妈妈她们,心里也更踏实。”
  顾月霖闻言,从锦盒里找出银票,留下两张一百两的,其余的给母亲,“我花钱大手大脚的,有二百两满够了,花完再跟您要。”
  蒋氏没推辞,道:“大小也是一个家,等你那两名小厮回来,正正经经地记账,到时我分出五百两给周全,让他继续管账。”
  “全由您安排。”
  顾月霖犹豫着,到底没告诉母亲,今日只是与顾家算账的开端,那起子人欺瞒压榨长房的,可不单单是要回来的这些。
  当晚的饭桌上,不论主仆,都有顾月霖捎回来的火腿、熏鸡、酱肉,每个人都切实地欢喜起来。
  喜悦自然不是为了这一餐,是因为顾月霖让他们看到了切实存在的希望。而原本,是抱着陪太太少爷吃苦的决心前来的。
  主人家面临低谷,恰是最需要忠仆的时候,他们认定责无旁贷。
  谁有吃苦的瘾?谁不希望有惊无险?
  同一时刻,顾家二房夫妻正忙着掐架。
  二太太叉着腰,横眉立目,“我去串个门的工夫,就把那些产业给了那小崽子,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孩子都压制不住!”
  二老爷把已揉得皱巴巴的状纸拍给二太太,“不然怎么办?由着他把我们告到顺天府?什么样的官员能觉得我们占理?”
  二太太肚子里的墨水只有几滴,认不全状纸上的字,扫了一遍,一把扔到地上,“我不管那些!吃到嘴里的肥肉被人抢走了,打死我也不依,你赔给我!”
  “你讲讲道理吧。”二老爷又何尝不是满腹苦水,套用了顾月霖的一些说辞应付妻子,“大嫂娘家门里是没人了,可在京城应该还有几门亲戚,月霖又是小小年纪过了童试,有交好的同窗。随便哪一个有家底的给他撑腰,都够我们喝一壶。那到底是大嫂带过来的产业,咱们霸在手里怎么成?传出去怕是要笑死一条街的人,凭我们吃老底的家境,沦为笑柄后就会变成过街老鼠,走上末路。”
  “我不管,”二太太尖声道,“我要银钱,要那些庄子铺子今年的进项!”
  “有本事就去要回来。再说了,你娘家怎么就没给你那么多陪嫁?”
  “那还不是因为你是庶出,给我的聘礼就没仨瓜俩枣。”
  “你一个在娘家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庶女,也好意思指摘我的出身?”二老爷也动了气,“再蝎蝎螫螫,我就大耳刮子抽你!”
  二太太心疼极了那些飞走的进项,捂脸哭了起来。
  在门外服侍着的下人无语望天:二太太还真把大太太的陪嫁当成自己的了,哭的这叫一个情真意切呦。只是,哪儿来的那么厚的脸皮?这才是最叫人纳闷儿的。
  城外的蒋氏那边,临睡前,听今日过来的大丫鬟绿珠说了些不知情的事:
  “您陪嫁的宅子、庄子是二房瞒着别人要到手里的,三房四房也不是明白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想得通,可二太太扣下的小库房里的物件儿,三房四房可是一清二楚。
  “昨日您和少爷刚出府,三太太和四太太就跟二太太理论起来,意思是平分。
  “二太太怎么肯,推说日后要归入公中。
  “那妯娌两个倒也有招儿对付,当即命锁匠在库房门上现加了两道锁,一人拿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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