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江落道:“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办。”
  她要为师父解决后顾之忧,彻底铲除掉大麻烦。与林园匆匆相逢,分道扬镳,他们有不同的责任,朝着相反的地方走去。林园赶上师弟们的队伍,与大家汇合。
  溪亭问他师父去哪了。
  林园告诉大家,师父悟出大道,已经看破红尘,往西方云游,这人世间的一切与他再无挂碍。他归期不定,让弟子们好好修炼。师弟们面面相觑,这也太突然了。不过师父行事放诞不羁,本就跳脱,临时起意一走了之也像他的作风。兴许哪天受不了云游的苦头,就回来了。
  大家接受了林园的解释。
  夜间睡大通铺,溪亭心思敏感,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他问林园:“大师兄,师父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林园轻声道:“会的。”
  到了南边地界,早有柳章安排的人前来接应。绕过前线,抵达隐蔽安全所。林园将师弟们安排妥当后,独自去见柳章。他将来龙去脉交代干净,跪在师叔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奉上长剑,道:“弟子无能,未能保护师父周全,罪孽深重,请师叔裁决。”
  柳章闻言,紧皱眉头再未松开。自从收到林园来信,他便心神不宁,让他们日夜兼程南下切莫逗留。可最终还是出了事。柳章扶起林园,道:“这不怪你。”
  林园长跪不起,面色痛苦自责。柳章顿了片刻,松开手,由他去跪。师父死了,徒弟理应发丧戴孝,眼下时局艰难,林园怕师弟们惊闻噩耗难以接受,暂时瞒下此事独自承受一切,是他作为大师兄的担当。
  张道长死后被做成傀儡,连最后的尊严也不能保全。林园希望师弟们记住师父最好的一面。他苦心孤诣,到了柳章面前,再也支撑不住,哭声道:“师叔……”
  柳章扶着桌角转过身去,袖中手指用力攥紧。只听身后哭腔压抑,声声抽泣。他闭上眼,强行压下万般哀痛。桌前摆着一坛杜康。
  师兄爱喝酒,这一坛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两人上回喝酒,好像还是在徽山。张道长许多次放话说不醉不归,总被耽误。柳章揭开酒坛,对着窗户,将酒水缓缓淋在地上。
  今天,无事相扰,师兄可以喝个够了。
  第147章 故地一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长安落日余晖,薄雨濛濛。江落孤身一人。
  江落在人潮中抬起头,望向巍峨城楼。饱经风霜的古老城墙矗立不倒,像是站了一千年。上回经过这道城门,还是骑马。她坐在马背后,抱着傅溶的腰。二人一骑绝尘,穿过闹市的喧嚣和烟火。满城挂着灯笼,成千上万,她两只眼睛都要看不过来。
  傅溶把她带到这里,如今却不见踪影,傅溶去哪了?
  江落想起了很久没有想到过的少年,脚步停在城门下。人来人往,她不动,宛如潮水中的礁石。一辆驴车从她身侧经过,掉了个木箱子下来,刚好砸在她脚边。
  江落回过神。赶驴的女子连忙上前扶起箱子,歉然道:“对不住,路上有块石头。车没走平。”她慌忙解释了两句,蹲下去,用袖子擦拭江落被弄脏的鞋面,“有没有砸倒您?”
  江落俯视此人卑微模样,嗅到似曾相识的气息,“没有。”
  女子这才抬起头来,“真是对不住……”
  话音猝然中断,她盯着江落,呆住,瞳孔放大了。
  江落道:“雪柔,别来无恙。”
  雪柔缓缓起身,惊愕神情渐渐被欣喜取代。她眼中笑容绽放,难以置信,“江姑娘?”
  自分别后,彼此失去了消息,两人许久没见。
  雪柔脸上添了些许皱纹,双手也因劳磨出了老茧,比从前憔悴许多。但身上那股子怯懦柔顺的气质沉淀下来,变得坚定踏实。她穿着打补丁的布衣,和周围百姓融为一体,不像那个任人欺凌的美娇娘了。“你过得好吗?”
  “还好。”雪柔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道:“我编竹筐竹篮,做针线活,晒一些干菜卖钱自己。”她学会了自力更生,养活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抬得起头。饭不会烧就多烧几遍,竹筐编不好就拆了重做。
  “孙贵呢?”江落拉着她的手,看上面的疤痕和老茧,她肯定吃了很多苦。
  听到这个名字,雪柔脸上闪过一抹苦涩和慌张。“他……”她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深吸一口气,道:“他腿断了之后,脾气时好时坏。有时候要酒喝撒酒疯骂我,清醒后又哭着求我别走。他、他喝多了,把自己醉死了。”说到这,雪柔把头埋得很低。
  江落把手放在她肩膀上,雪柔摇了摇头,擦去鼻梁上的泪珠,“都过去了,不提了。”
  江落道:“没有他,你会过得更好。”
  雪柔勉强笑道:“也许吧。”
  雪柔明显不想再提孙贵,江落也没有刨根问底,孙贵那种烂人,早死早超生。雪柔整理好情绪,把箱子搬回驴车上。她力气比以前更大了些,“这边的院子他们收走了,不让我住。我攒了一些钱,想搬到外地去。”
  江落解下自己的荷包,趁她不注意,塞到箱子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帮她把箱子扶正,免得再掉下来。雪柔道:“江姑娘放心,我不会把自己饿死的。”
  她笑着道:“我要活到八十岁。”
  江落心想,凡人寿命短,活到八十也能成为愿望。
  雪柔望着眼前鲜妍少女,感慨道:“想来我白发苍苍的时候,江姑娘芳华依旧,如初见一般。”
  江落神通广大,不是她这样的凡人。因缘际会,萍水相逢。江落把她从泥潭里拽出来,这份恩情永生难忘。可余生的路,她必须一步一个脚印自己去走。她们不是一路人。江落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道:“你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雪柔温柔摇头,笑道:“不用了。江姑娘已经教会我,该如何活着。”
  江落闻言,便不再多说什么。雪柔见她孤身一人,从城外来,又问道:“江姑娘要去做什么?”
  江落道:“给我师父准备聘礼。”
  雪柔愣在那,不知所
  措。大概江姑娘和她们这样的凡俗女子到底是不同的。她尴尬地低下了眉眼,诧异道:“我还以为你和傅公子……”
  她对江落的情感纠葛一无所知。以前见她和傅溶交好,认成了一对。没想到江落说要给师父准备聘礼,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雪柔压下了心头震撼。江落打量她反应,道:“你觉得我大逆不道吗?”
  雪柔忙道:“没有。只是有些惊讶。”她自己就是个边缘人,吃尽了世俗偏见的苦头,怎么会用异样目光去看待旁人呢。“能得江姑娘青睐,那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江落道:“他是很好。”
  雪柔发自内心道:“我祝江姑娘得偿所愿,一帆风顺。和师父天长地久,子孙满堂。”
  谁能不喜欢吉利话呢。江落听了很满意,笑道:“肯定的。”
  楚王府。
  秋草渐调,茄子和苦瓜陆续成熟。
  陈叔蹲在菜地里,舀一瓢水,灌溉植株的根茎。
  在他身前和身后,是一块块开垦整齐的土地。园中落叶纷纷,瓜果成熟。陈叔记得很清楚,茄子是傅小侯爷爱吃的,苦瓜是殿下爱吃的。小姐喜欢吃甜瓜,陈叔也种了,可入夏时一场大雨把瓜苗打坏了,没有结果,十分可惜。
  长安风波过后,柳章和江落离开长安,不知去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溶也没有来信。陈叔料想,兴许是被人刻意截留了。以傅小侯爷的性格,得知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某种层面上来说,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陈叔耐着性子播撒下种子,等待瓜熟蒂落那日,这座园子的主人就会回来。他浇完水,直起了腰,将摘下的新鲜茄子拿到厨房。府里还剩下二十个人吃饭。
  柳章被污蔑弑君,官兵闯了进来,一顿查抄,见人就抓。场面十分混乱,以赤练为首的侍卫们在柳章失踪当晚,便往南边追去,楚王府几乎只剩下一群老弱。陈叔等人被抓进大牢严刑拷打,盘问柳章的下落。有些人不堪折磨死去。
  一段时间后,活着的人被新皇特赦,放了出来。
  也是出来之后,陈叔才得知秦愫称帝的消息。
  楚王府一片狼藉。陈叔带着老弱病残返回家中,凿出自己藏在墙壁里的养老钱,给大家买药,买米面吃食,勉强度日。楚王府面临严密监视,不许外出。他们便收拾屋子,种菜。陈叔相信,殿下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真相早晚会有大白于天下的那天,蒙冤之人必定雪耻。
  门房急急忙忙跑过来,喊道:“陈叔。”
  陈叔背着手巡视菜地,气定神闲,道:“慌什么?殿下回来了?”
  门房道:“我刚才爬到树上,看到外头一条街全是禁军。”
  陈叔道:“往我们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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