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两人交换了眼神,轻易决定了一群人的生死。如果被刺客混进来,又全身而退,未免显得他们太仁慈了。秦愫点了一个人,道:“你过来。”
那名揣着炸毛画笔的画师期期艾艾,爬到了她的脚下,抖如筛糠。面对未知的命运,没人能不害怕。秦愫道:“想活命吗?”
他哑声回道:“想。”
秦愫道:“那便画出你心中的莲花,给我瞧瞧。”
画师沉默了一瞬间。他控制着手抖,蘸着地板上的血迹,勾抹在宣纸上。染色透过纸面,狰狞肃杀,莲花红得妖冶。秦愫看了一眼,嘴角缓缓上扬。是个聪明人。她只对聪明人法外开恩,手下留情。
“留着他吧。”秦愫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陛下!”
满殿哭喊声爆发开来……
第136章 胎动我有所思在远道。
离了柳章,江落终日闷闷不乐。吃饭睡觉行走坐卧,好似一具行尸走肉。无论做什么,都高兴不起来。每到夜里,便后悔起来,生闷气。气自己一时冲动赶人,又气柳章说走就走。他从来不听她的话,偏偏这一句就听了。
他巴不得走呢,离她远远的。
江落不禁伤感起来。若是柳章把她的气话当了真,打掉孩子,可如何是好。
孩子是他们俩之间最后的联系了。
江落心底里依然有一丝舍不得。毕竟她也曾满心期待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降生。天不遂人愿。难道她要像老树藤说的那样去牺牲自我,才能同时保住柳章和孩子吗?
话本子里明明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她若死了,化作泡影,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承欢膝下的快乐,如胶似漆的甜蜜,都享受不到。那么她所作出的牺牲有什么意义。
想必柳章回到人间,会想办法尽快打掉孩子,让生活回到正轨上。这样他既能保全自己,还能彻底斩断两人之间的牵绊。他肩膀上扛着大梁和人族,满心扑在苍生大业上,又能匀出几分多余的留给儿女情长?
孩子的到来,本就是个意外。他不欠她的。
江落整日胡思乱想,心烦意乱。
陈穷来了章华台。上回的种田计划遭到搁浅后,他贼心不死,又谋划了许多条国策大计。他长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整日夸夸其谈。
对内呢,他主张发动战争,荡平大大小小的妖王,一统南荒。对外呢,他又强烈建议江落携精兵突破死海,以屏山县为缺口,进攻人间。理由是人族正在内乱,打起仗来自顾不暇。正是妖族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目前妖族与人间的交界处,只留了阳州区区几万兵力。无足挂齿,很容易摧毁。兵贵神速,因此江落必须马上动员。
陈穷口若悬河,说得唾沫星子飞溅,却见江落窝在软榻里玩绣花针。
她左手捧着一块软布,右手捏着根绣花针。针头刺下去,拔出来。红线上下翻飞,软布上绣出一对兔子耳朵的形状。江落在人间见过怀孕妇人绣花,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裳。她没学学过,初次尝试,针脚有些歪斜。但也凑活。
或许是有方面天赋,她胡乱缝了两天,便找到窍门,无师自通,渐渐得心应手。
江落不出门,靠缝这个打发时间。
陈穷喋喋不休,实在聒噪。江落不耐烦道:“你说完了吗?”
陈穷费劲巴拉说了几个时辰,结果大王连一个正眼都不给他,一门心思专注绣花。他恨铁不成钢。堂堂大王,把开疆拓土的大事放在一边,倒做些妇人的无聊活计,真是鬼迷心窍了。陈穷忍不住道:“大王,您缝这玩意有什么用呢?”
江落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做有用的事情。”
陈穷无言以对。她拥有得天独厚的资质,却不愿意承担责任,只想做条庸庸碌碌的虫子。朝生暮死,荒废光阴。摊上这么个大王,陈穷的宏图大志得不到展现,心情格外惆怅。他总不能拿着鞭子站在后头鞭策她前进。
江落道:“你以后不要跟我说这些无聊的废话。虫族的地盘够住了,现如今风调雨顺,食物充足,也无天灾。大家吃饭睡觉生存繁衍,防范敌人的突袭。其他的时候休息就好。你那么多麻烦事,做了有什么用。”
陈穷讪讪道:“怎么会没用呢?万一人族进攻妖界,地盘被占去。万一突发山火,食物都被烧毁,万一……”
他未雨绸缪,恨不得把所有意外情况全部算进去。贪欲和恐惧无穷无尽,怎么能满足。一定要消灭所有的敌人,占据所有的地盘,控制全部不确定因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定要站在山顶上,唯我独尊,才配称得上王啊!
王怎么能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呢?陈穷心里的呐喊快要呼啸而出。
江落直接泼了盆冷水:“到时候再说吧。”
陈穷淋得透心凉,直接萎掉了。他总算认清,这位大王胸无大志,烂泥扶不上墙。他的毕生抱负在人间难以实现,在妖界也没法实现。他受到沉重打击,但还没有彻底绝望。至少,有一件事,他觉得大王会感兴趣。
既然江落不喜欢说这些虚的,那便给她一些实际上的刺激吧。
陈穷能屈能伸,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道:“大王说得极是,我仔细想了想,是我浅薄,杞人忧天。可眼下有件头等大事,大王必须考虑。”
江落已经不想再听他扯淡了,道:“罗里吧嗦,我没工夫听你瞎扯。”
陈穷加快了语速,道:“王嗣传承至关重要,大王身边一个妖也没有,是时候选纳一些妃子进宫了。”江落手中针线扎偏,被陈穷察觉。他立即快步上前,抓住这个机会,道:“环肥燕瘦,总有能合意的,大王何必在一
棵树上吊死。”
江落冷冷道:“你给我出去!”
陈穷还想再说点什么,喊道:“大王……”
江落挥手一扫,疾风将陈穷刮出章华台,飞到门外台阶上。陈穷滚了十几级石阶才停下。他扶着腰爬起来。殿门啪得关上,将他拒之门外。看来他踩到了大王的霉头。今天是不会再听他说话了。他无计可施,灰头土脸地走了。
江落把绣布扔到竹筐里。她看着乱糟糟的红线,心情烦躁。一生气,拿起剪刀,把自己刚缝好的布料剪得稀烂。剪完把又把那筐红线都踢翻了。没用的东西,做来干什么!她把自己气得肝疼。扑倒床上装僵尸,把脸埋在枕头里憋气。憋死算了!
她又何止想在一棵树上吊死。她倒乐意忘掉柳章重新开始。可是压根没有心情见外人,看到人就烦,说话也烦。做什么事都极其容易失去耐心。江落闷了一会儿,躁郁情绪不但没得到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她像是得了某种不治之症,心悸心慌,手眼干热。
她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留影球。
球体透明,闪烁着荧光,在半空中浮现中流动的画面。
长龙似的队伍在大山深处缓缓行进,一眼望不到头。大军北上,浩浩荡荡。旗幡迎风招展,战马载着戎装将士。他们面庞饱受风霜摧残,眼神却坚毅如山。
江落百无聊赖,拨动着留影球,画面不断放大,在一张张人脸中划过。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柳章的身影。她满心失望,趴在枕头上,依稀能嗅到些许香气。仿佛昨日师父还在自己枕边同眠,转眼便天各一方。师父在哪呢?
她不知疲倦地寻找,在几万人中挨个寻找柳章。或许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军中要领都经过乔装打扮,没有特别突出的,又或许柳章被秘密派去了别的地方,根本不在大军里。江落找了两个时辰。南荒的天黑了,人间天黑了。
大军开始扎营休息,黑暗中的人影更加难以分辨。
她必须十分仔细地观察。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通过帅帐的位置,先找到柳钟。那儿的防守最多。皇帝夜间议事,心腹都在。黑压压地站在帐篷里,大概是在商讨行军路线和具体进攻计划。江落没有心情听。她挂念着柳章。
柳章立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他似乎累了,从头到尾旁听,一言不发。直到柳钟问他“皇叔以为如何”。
柳章道:“并无不妥。”
柳钟道:“那便依杨将军所言。”
留影球没有声音,江落是通过唇语解读的。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把留影球往前一翻。杨玉文的身影赫然入目。他竟然没死!江落皱起了眉头。人挖了心还能活吗?她以为长安那晚杨玉文已经死在了自己手里。
有点邪门,她正琢磨着,众人陆陆续续告退,离开了帅帐,鱼贯而出。投身于营地的不同方向。天色黑漆,江落怕丢失了柳章的行踪,也顾不上再看杨玉文。杨玉文没死就没死吧。她着急忙慌,拨动留影球,跟上了柳章的背影。
还好,没有跟丢。柳章回到自己的帐篷。他一个人住。这是临时搭建的帐篷。环境十分简陋,就一张床,一张桌子。他倒了杯水喝,便躺下来休息。柳章目视上方,目光并没有聚焦。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偷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