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原来是闷声吭声憋大招。
如果原州都被拿下,自己带着两万兵马,岂不是刚好被瓮中捉鳖。许思平脑中乱成了一锅滚沸的浆糊。儿子的哭声撕心裂肺。他当日投诚,就是想为许家留个后,让老母亲暗度晚年。现在人到了太子手中,还是活不成。
副将见场面混乱,提醒道:“大人,小心有诈!”
许思平心乱如麻。他儿子的声音他能听不出来吗?太子竟做了挟持人质之事。
柳钟道:“许大人府上三十六口人,都在孤军营中做客,可要一一相见?”
许思平道:“稚子无辜。太子仁厚,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柳钟道:“孤从未为难他。许大人是位好父亲。为了保住孩子的性命投诚。却不曾想过,他有你这样一位叛国的父亲,能不能平安长大。幽州断水断粮,又有多少位和你一样的父亲,要眼睁睁看着孩子丧命。许思平,你已走错了路,令你的孩子受辱蒙羞,还要一错再错吗?”
许思平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孩子的哭声肝肠寸断,他恨不得替儿子受死。两相折磨,苦不堪言。他又何尝想走到今天这一步。
柳钟道:“收手吧,许思平。”
副将见上司动摇了,立马道:“太子仁厚,定然下不去狠手。大人切莫糊涂。”
柳钟立即把剑架在了小孩的肩头。小孩尖叫起来。许思平浑身打了个冷战,差点踩空,从战车上扑下去,忙道:“别!”他从看到儿子那刻就失了理智,道:“孩子是无辜的,太子殿下,您饶恕他。”
柳钟厉声道:“即刻退兵!”
许思平回头看向身后的大军,又看向自己的儿子。他心情沉重而复杂,整个人快要被压垮,千头万绪,全部集中在瞬息间爆炸。似乎太子带着千军万马,已然攻破原州,剿灭他们也不在话下。似乎丛林中藏着豺狼虎豹,即刻会冲出来将他的孩子撕碎。
远在长安的女陛下更加凶残,靠一封圣旨,牵他做提线傀儡。他是提线傀儡,替死鬼。她让他去屠城!许思平在这般进退两难的绝境中,品出几分荒谬的可笑。
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他许思平,他何德何能?走到如此险恶的位置上。他不过是想保住家人,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所有人都把他往死里逼。
许思平笑自己愚蠢。一步错,步步错。全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许思平仰头望天,哈哈大笑。三军肃穆,唯有他一人行为反常,像个疯子。绝处逢生的薛凛此刻露出笑容,他知道,他们赢了。许思平笑得精疲力竭,才仰起头,问太子:“我若退兵,能放过我妻儿吗?”
柳钟道:“如许大人所愿。”
许思平闭上眼,把心一横。副将还想再劝两句,被他抬手制止。
许思平沉声道:“退兵!”
两万大军,如潮水退去,消失在夜色之中。幽州爆发欢庆,守军喜极而泣。
待敌军远去,太子与柳章入城,与薛凛汇合。薛凛一瘸一拐走下城墙,连跪带爬奔向太子。太子急忙迎上前。薛凛老泪纵横,道:“太子出师了。”
柳钟道:“薛侍中受苦了!”
薛凛不顾阻拦,完成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是他毕生祈祷的重逢画面。太子不仅没死,还带来了援军,老天有眼,给大梁留了一条活路。薛凛拜完太子,进而拜见楚王,柳章扶起他。城中诸事尚待料理,没有时间留给他们叙旧。
许思平退兵后,幽州稍做整顿,阳州的粮草刚好送到,解了城中军民的燃眉之急。太子亲自写信,从三州两县借调粮草兵马。太子起复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大梁,有不少旧臣千里迢迢赶来投奔。许多屈服于新朝淫威之下的官吏商贾蠢蠢欲动,有了死灰复燃之心。
附近百姓听闻太子下凡,纷纷送来家中米面,略尽绵薄之力。人心所向,势不可挡。城中百姓自发修缮城门,运土送水。很快,幽州再次成为牢不可破的据点。
一切都将迎来新的转机。
很多天过去,许思平才知道,原来太子当晚手底下只有一千兵马,兵不厌诈,他中了圈套,然而良机已失,悔之晚矣。太子原本打算按照约定,将他的妻儿如约奉还,薛凛却道:“还回去也是死字,留在我们这里,兴许活得还久些。”
许思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退兵没有提出交接。好像那晚离开后,他就忘了自己还有儿子这件事。不久,许思平因违抗军令,被秦党斩首,人头挂在城门上三天三夜,以儆效尤。许思平死不瞑目。
幽州事定,太子迅速登基,改元光武。治宫殿,器御,卤簿,仪仗等。祭拜苍穹,敬告先灵,昭告天下。拜薛凛为相,柳章为辅政大臣。联合江南文官,发檄文讨伐秦愫。征调义军,北上攻占原州,拔掉钉在江南腹地的一口钉子。
原州知府在围攻中弃城而逃,沦为街头老鼠人人喊打,被石头砸死。此举改变了被动的战局,江南士绅纷纷倒戈,拥立新帝。
柳钟不计前嫌,广纳贤才,又聘望族王氏、陈氏两家贵女为妃。姻亲联合,巩固势力。一路上招兵买马,势如破竹,重返故都指日可待。
大军北上,途径苏州地界,暂做修整。新帝下榻先皇南巡时曾经住过行宫,物是人非事事休。柳钟潸然泪下,左右莫不哀啼。因在苏州停留数日,一面设祭,一面商讨北伐事宜。柳章统管军需杂务,薛凛是个用人鬼才。此番征讨点将的名单早已呈了上来。
江南人才济济,可用者颇多。可仔细比较起来都没有柳章全能。当日向谢秋泓借兵、在秦党眼皮子底下掳走许思平妻儿老小、解幽州之围、事后登基,全都是柳章的计谋。他藏身幕后,运筹帷幄,把一切计划周全,然后由柳钟出面一战定乾坤。
看似举重若轻,背后皆是步步精湛推演,拿捏人心。
人人都能看到太子神兵天降,智谋双绝。这样一个伟岸的君主,才能让万民相信,他能收复失地,重返旧都。而背后真正的策划者隐去了名声。没有人他付出多少辛劳,何等殚精竭虑。柳章在大多数公开场合很少露面,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需要笼络人心、万民崇拜的是柳钟。
柳章只需要做他背后的影子。
柳钟任他为辅政大臣,他百般推拒。他相信太子能够独当一面,认为大梁不需要什么辅政大臣。柳钟执意要给他最高的殊荣和位置,并想尽一切办法为他洗清污名。柳章本就不在意外物虚名,世人毁谤,何足挂齿。名利犹虚,后事难继。柳章厌倦了这一切。
然而他越这样,柳钟越愧疚。
如果皇叔什么都不要。低谷时期的救扶之恩,又如何报答呢?
眼看双方要为此事起争执,薛凛出来打圆场,说道:“楚王既然认为,陛下能独当一面,可自做裁定。那么陛下的心意就是圣旨。楚王连圣旨都
不接受吗?”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争论的。
柳章笔直跪下去,道:“臣谢主隆恩。”
柳钟忙把他扶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道:“皇叔不必多礼。”
薛凛呈上来的北伐名单,柳章之名赫然在目。柳钟心想,皇叔在南荒吃了大亏,法力至今没有恢复,加上连日操劳,十分辛苦。若要再领兵出征,恐怕要废了半条命。柳钟心疼皇叔,想换个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为此犯了难。
这时,外头的人通传,说是有人投诚。
柳钟问道:“何人?”
侍卫回道:“回陛下的话,那人说他叫……杨玉文。”
第135章 血莲“想活命吗?”
长安。
太液池采了新荷,送到崇明殿,供陛下赏玩。
秦愫最喜荷花。宫里募集画师描摹新荷。调丹青,染宣纸。
大殿内错落着十几只画架,年轻画师跪坐在画架前,挽起右手袖子,手持大笔,笔尖凝聚着一点鲜红的朱砂。荷花跃然纸上,已经成形,只剩下调色这一步。画师斟酌了许久,笔尖悬而未决。风吹过宣纸卷起了一页角。
他轻微叹息,眉头微微蹙起,有些苦闷。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怎么不画了”。女声柔缓,撩人心弦。年轻画师吃了一惊,回过头。
女陛下站在他后头,不知何时来的。
秦愫身穿一袭浅绯色桃花裙,长发挽起,斜插着一根银色大步摇。嵌着精巧的红玛瑙,与耳坠交相辉映。衬得她肤白胜雪,面若桃花。于大殿内娉婷而立,如仙瑶下凡。满殿新荷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画师目光呆怔地凝视着她,误以为是荷花成了精。直到旁边响起轻咳,他才如梦初醒,跪下来行礼,道:“拜见陛下。”
慌乱间画笔掉在了地上,咔哒一声。他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好死不死,笔尖朱砂正好砸中女陛下的裙摆。画师想捡回来,又怕僭越,袖子里藏着手指蜷缩起来。秦愫看见了,俯身捡起这只笔。女陛下并未怪罪他的失礼,还亲自为他捡笔。他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