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没有师父也能活下去,她依然还是南荒妖王。
江落垂下了目光,喃喃自语:“你说得对,不值得。”
她本就没有师父。
想通了,江落从床上起身,撂下柳章的睡袍。她扯下遮光的帷幔,推开窗户。清凉山风涌进来,吹过她冰凉面庞和身体。重新沐浴在太阳下,她重获新生。风把屋子里残余的柳章气息全部带走,也把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带走,剩下个空腔,大洞。
迫切需要什么东西才能填满。江落抓起餐盘里发霉的食物,这是柳章走的那天,小红送进来的。不知过了多久,食物已经发霉。她胡乱往嘴里塞,腮帮子满满当当。
青禾冲过来拦住她的手,道:“大王!”
江落塞到喉咙撑不下,她跪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呕吐起来……身体里的大洞没有被填满,反而变得更空了。她眼前一片模糊。扭过头,望向旁边的衣冠镜。镜中人蓬头垢面,像是被一具抽走魂魄的干尸。失去柳章,去了大半条命。
为了避免痛苦,陷入更大的痛苦中,无可救药。江落用手背挡住眼
睛,泪水顺着手臂一滴滴落在地上。她呜咽着,痛哭失声。青禾从未见过她这般悲戚模样,他的心阵阵抽疼。她是大王,大王怎么会沦落到如此狼狈境地。他宁愿她痛打自己一顿。
青禾伸出去的手不知该落在何处。
原来,没了柳章,会让大王痛不欲生。他们才认识多久呢?为什么?青禾困惑不已,渐渐红了眼睛。他心中苦涩翻腾成海,到最后,全面溃败。他扶着江落的肩膀,扯出笑容,道:“大王别难过。没事的。我、我帮你把柳章抓回来。”
他心如刀割,脸上还在笑,哄道:“他还陪着你,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江落渐渐止住了哭音,泪眼模糊望向青禾。只要大王能开心,他做什么都愿意。青禾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自己却已泪流满面,他深呼吸,止住颤声,道:“世上所有好东西,都属于大王。我豁出命,帮大王去抢。”
江落把脸埋在自己掌心。
没用的,她自己丢掉的东西,捡不回来了。
是她丢掉了师父。
第133章 围困“来者何人?”
幽州遭围半月有余。城中守军在薛凛的带领下负隅顽抗。历经七天七夜的苦战,城中断水断粮,八千兵马苦苦支撑。厮杀声到黎明前方止息,给双方留出了喘口气的功夫。许思平眺望着远处烽烟缭绕的城墙。城墙上千疮百孔,缺口处堆积着破烂沙包。
猎狗咬死羚羊的喉颈,一击无法毙命,这只羚羊过于狡猾,需要更多耐心去消耗气力。
硬骨头难啃,攻城的也疲惫至极。
许思平外放后做了十多年地方官,拔擢无望,一辈子在五品知州的位置上坐到老死。一夕之间改朝换代,天下大变。他不知怎么入了女陛下的眼,许以高官厚禄。
许思平已经到了做富家翁的年纪。背着二臣名声,死了难见先贤。他凭着读书人的一腔气节断然拒绝,第二日,全家三十七口人被抓去。他的脊梁骨断了,气性也没了。
名声比不过妻儿的性命重要。
为保全一家老小,许思平奉了女陛下的旨意,前去攻打幽州,绞杀太子嫡系。
副将匆匆掀开帐篷,呈上朝廷密信,道:“大人,北边的信到了。”
许思平接过密信,太阳穴突突乱跳,有些手抖。
——太子不降,则屠城。
一目十行看清纸上字眼,扫到最后,他两眼一眼,差点死过去。
幽州数万百姓,怎么能说屠就屠呢?
也不是是女陛下的意思还是秦业的意思。
许思平想保全妻儿老小不假,却也不想干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他叹气连连。为今之计,只有谈判,想办法说服薛凛妥协,保住全城人性命。
“我去见见薛凛。”
许思平和薛凛是同门,有过数面之缘。
薛凛出身清贵,效忠太子。长安沦陷后,薛凛打着太子旗号招摇撞骗。他靠三寸不烂之舌笼络实力,躲避了新朝铺天盖地的行刺和追杀,九死一生,竟拉起一队人马,占据三州。可很快在大军镇压之下,他很快丢了两个州,退守幽州。
幽州失守,薛凛将死无葬身之地。他没有退路。
守备通传道:“许思平要攻城了。”
薛凛喝了口破碗里的水,匆忙爬上城墙。风吹得桅杆欲折未断。薛凛挺直腰杆,在密密麻麻压阵的大军中找到了许思平的身影。
许思平坐在战车内,“卫”字大旗迎风招展,薛凛眼冒精光,发出古怪的笑声。他看透了许思平的无计可施,这老匹夫还是怕死。
许思平道:“薛兄,降了吧。”
薛凛道:“我骨头硬,不比那断脊之犬,怎么降。”
薛凛年方四十,许是过度操劳的缘故。他头发花白,瘦骨嶙峋,像个黄土埋到脖子领的糟老头,比许思平看起来要老上十岁。可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如两团幽幽鬼火。在这尸横遍野的鬼城里,人心绝望。他燃烧自己,照亮黑夜。
大半江山都已沦陷,改姓秦。就算守住幽州,也是一座孤岛。还不如降了,保全残部和城中百姓。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守什么,这里又不是故都。
双方打了个昏天暗地,尸横遍野。薛凛狡诈,天天站在城墙上对许思平破口大骂,骂他十八辈祖宗。薛凛拥立太子,誓与伪朝势不两立。各为其主。许思平身为变节之人,自然是没底气在薛凛面前硬气起来。许思平无视辱骂,道:“你若一意孤行,恐城中百姓遭殃。”
薛凛道:“怎么,你还想屠城?”
许思平没回答,面无表情。薛凛轻易看穿他的处境,笑道:“你若屠城,必定被事后清算。你若不屠,便是抗旨。许兄,你也是走上绝路了。”
前些日子许思平上了道折子,询问女陛下,是否要活捉太子。如若女陛下想囚禁太子保全仁义名声,那么他将减缓兵力,改攻成围。等里头饿死了人,太子自然出来乖乖投降。许思平既完成了命令,又不用背上弑主之名。
倘若女陛下不在乎太子死活,让许思平猛攻,一旦城中人决定鱼死网破,那就麻烦了。许思平还在纠结杀太子会不会背上千古骂名。女陛下直接让他屠城。最毒妇人心。
薛凛怎么可能投降。恐怕全城人死光了他都不会投降。他巴不得死给全天下人看,新朝奸佞如何残害忠良,人神共愤。好成全他忠义名声。
而一旦屠城,许思平多半遗臭万年。
民怨爆发,女陛下绝对会把他推出去定罪,杀了他九族,平息民怨。为君者干干净净,带血的脏事都由底下人去干。这位女陛下比太子还像皇帝。许思平权衡再三,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做替死鬼。薛凛洞悉了他的处境,发出冷冷的嘲笑声。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许思平面上浮起怒意,道:“你已是强弩之末,还不束手就擒。”
薛凛道:“你以为你做新朝的走狗,就能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吗?许兄,你太天真了!那妖女勾结怨鬼,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说不定许兄的下场比我更惨。执迷不悟的究竟是谁?我看你还是降了我们,太子仁厚,定能给你找条活路!”
许思平道:“太子根本不在城中!”
薛凛道:“太子不在,我守什么呢?你迟迟不敢发起总攻,不就是怕逼死太子,落得千夫所指吗?如若太子不在城中,你又怕什么呢?”
老东西巧舌如簧,搬弄是非,看穿人心。许思平辩才不敌,又失了正义性。几句话功夫,便落了下乘。薛凛死到临头,还那么倨傲自负,倒像是有所依凭,倒让许思平心里打起了鼓,拿不定主意。太子究竟在不在城中?
真真假假,许思平打探了许久,没有定论。战场上,比得不单是兵力较量,更是心术较量。谁先露怯,便落了下乘。薛凛装神弄鬼的本事不小。
许思平也怕吃他的亏。
一个久坐军中,一个站在城头上,比起定力。幽州被围,断水断粮,时间一长,优势还是在许思平这边。许思平冷哼一声,咬牙道:“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熬了四个时辰,一时僵持。
夜幕降临。探子匆匆来报,向许思平禀报:“大人,不好了,我们的粮草营被烧了。”
许思平差点从战车上掉下来,道,“什么?”
探子道:“来了一队精兵,杀了我们一百多人,放了火。”
许思平道:“谁干的?”
“不知道。”
“有多少人?”
“不知道。”探子一问三不知。
许思平气得够呛,一脚踹在在探子身上,“你是吃干饭的。什么都不知道。”
探子慌张道:“天太黑了,有很多人,看不清。”
幽州被围了这么久,都没人支援,薛凛要有后招,早拿出来了。如今下场的又是何方神圣。许思平命人灭火,前去打探精兵来历。火势太大,粮草不保。一个有眼力见的士兵小声道:“看那伙人的甲胄,倒像是荣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