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柳章早有预料,给谢秋泓吃了颗定心丸,道:“西南绝不能乱,你的主力必须守在阳州。这也是太子的意思。薛凛那边我们自有对策。”
  谢秋泓看了他一眼,道:“殿下的意思是……”
  柳章道:“只需一千兵马,送我与太子赶赴东南。其他的你不用考虑。”
  他们要去前线,单枪匹马支援薛凛,以保证西南无虞。谢秋泓心情复杂。如此一来,他的两难局面迎刃而解。既不用担心落得背主骂名,稳住了民意。又能把力量部署在防备妖族上面,比起三万兵马,一千兵马自然不足为虑。
  “殿下带走一万,给我留四万,我也能守住。”
  “不用那么多,”柳章道:“带太多人会走漏消息。”
  “殿下想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柳章道。
  “行,”谢秋泓豁然起身,事不宜迟,道:“我立即安排。”
  谢秋泓办事妥当,抽调一千精锐,护送太子与柳章。一千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赴东南。旧友匆促重逢既分别。翌日天未亮,谢秋泓亲自骑马送柳章出城,在河边见到了太子柳钟。君臣会晤,太子问道:“谢卿承诺为大梁守南门,盟约可还作数?”
  谢秋泓行三跪九叩之礼,俯首道:“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太子奉上绶带。
  谢秋泓双手接过,高举过头顶,再拜。
  天蒙蒙亮,林中长河蜿蜒。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第132章 破裂是她丢掉了师父。
  行军须得掩人耳目,避开官道,往深山老林里钻。条件艰苦,毒蛇众多。
  柳钟终于回到了故土,比起精神上的重担,赶路受的这些皮肉苦几乎不算什么。有一千人马护卫他们的安全,只要与薛凛汇合,他便能名正言顺登基即位,重新开辟一番新天地。从此摆脱了受制于人的废物生涯,掌握自己的命运。
  赶路途中,柳钟逐渐找回自信。他必须尽快成长为皇帝,肩负一国之君的责任,好减轻皇叔的负担。柳章谋划战局剖析利弊,像个完人,永远不会累。无论面对任何事他的情绪都没有什么起伏。回到人间后,他变得很冷静。
  也不能说以前的皇叔不冷静。
  他在南荒时,更有活人气息。会跟妖王吵架、辩驳,会不耐烦。吵完架明显能看出情绪萎靡。听说修道之人并无太多口腹之欲。可妖王喂的,他都吃了。
  夜深人静,河面起了薄雾。
  柳章坐在岸边石头上,手里握着半颗红宝石。这颗宝石只有拇指大小。光泽动人。可惜裂掉了,剩下半截布满裂缝。
  妖王扣留他们这么久,终于放走。柳章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柳钟无从得知,也永远不会问。那段时日对他们来说是屈辱的,谁也别提,随着时间流逝淡忘。柳钟暗想,他将给皇叔史无前例的殊荣和待遇,以报答低谷时期的救扶之恩。
  别去揭开伤疤,让它日复一日,慢慢愈合。
  柳钟悄悄合上了帐篷的缝隙,收回窥探的目光。
  河岸边,柳章仍坐在石头上。他原本打算,等雾再大一些,便将宝石掷入河中。这东西留着也无用。可雾渐渐大了,他却没舍得扔,只是松开手。叮咚一声,眼睁睁看着宝石掉在石头下的浅水滩中。亮色璀璨夺目,闪烁着,被流水冲刷。蠢蠢欲动,好几
  次差点被冲走。
  柳章又伸手把它从水里捡起来。
  长安失守,楚王府想必被砸光了,他和江落东西都不会被留下。如果这一次算是真正的诀别。那么她留给他的东西,就只有这块宝石了。
  或许还有腹中那个不知道能否保住的孩子。
  江落临别前信誓旦旦,说她不要孩子也不要师父。
  柳章知道,她口中说的,和心里想的,未必是一回事。江落懵懂无知,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知道令她高兴愉快的,便是好的,令她痛苦难受,便是坏的。她没有良知和道德,能将他人的生死置之度外。
  可当柳章的性命也被摆上祭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如此恐惧。
  她从未经历过这种抉择,表现出极端的暴怒。她像个既要且要的孩童,当一切崩盘,撒泼打滚都无济于事,便转而攻击他人。柳章被她的话伤得体无完肤,却也明白,那不是她的错。
  江落太年幼了,小小年纪便做了妖王。
  她内心明明存在怯懦的一面,却不接受自己的怯懦。丝毫的妥协和放弃都会给她的自尊造成沉重打击。她需要时间成长,可柳章没有时间陪她成长。这是两人必然分开的内因。他们都需要冷静下来,跨过各自的难关。
  柳章将宝石上的水渍擦干净,放入怀中,小心收好。
  柳章走后,章华台变成了一座坟茔。
  江落下令关紧门窗,散开帘子和帷幔,保持封闭。她独自躺在两人往常睡觉的那张床上,抱着柳章的睡袍。风和光都隔绝在外,屋内暗得分不清昼夜。
  时间流逝,她不吃不喝。小红小绿都被她骂走了。
  她不允许任何人干扰这个房间里的气息。
  柳章走了,他的残余气息也在慢慢消散。江落把自己蜷缩成一只僵化的动物,躲在不见天日的洞穴里,获得安全感。
  青禾走上二楼,拂开重重幔帐,走到床边。他在江落面前蹲下来,轻声道:“大王。”
  江落手指紧紧攥着柳章的睡袍,眼神空洞,没有丝毫反应。
  青禾握住她的手背,道:“我会永远陪着大王的。”
  江落眼睫动了动。她先闻出青禾的气息,才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青禾低下头,在她手臂上亲了亲,虔诚而郑重。江落看向他。
  青禾仰起脸,眼中柔情似水。
  江落道:“走开。”
  青禾扫视她怀中那件变形了的睡袍,道:“他背弃大王,大王还想着他做什么。”
  江落眼神冷得没有温度,道:“我让你滚。”
  青禾道:“我不滚。”
  江落反手扇了他一耳光。他的头歪过去,又正回来注视着江落。偏要跟她作对似的。江落对他没有那样好的脾气和耐心。没有人能成为柳章第二。江落掐住青禾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按倒在床上。青禾在慌乱中打碎了一只灯。
  碎片声略微刺耳,在这静得吓人的房间里。暗淡天光被帘子阻隔在外,江落的脸悬停在青禾正上方,咫尺之距。几乎鼻尖贴着鼻尖。青禾屏住了呼吸,盯着江落令人着魔的眼睛。好像梦中之景。上一次他们靠得这么近,还是在人间那棵不知名的古树上。
  青禾的心快速跳动,他不确定,大王会怎样对待他。
  两人虽然一上一下的压在床上,但江落的架势,像是打算要他的命,她开口道:“你向柳章告密,说我杀了杨玉文。”
  青禾知道事情终究会败露,承认了:“是。”
  江落手指加了点力度,令他窒息,道:“你明明可以成为我最信任的臣子,在南荒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我容忍你犯错,你却不知悔改。我杀了你,你就得偿所愿了?”
  青禾脸庞充血紫涨。他眼神迷离,凄然一笑,“死在大王的床上,是我的荣幸。”
  以前跟着江落,上刀山下火海,无怨无悔。能做一辈子跟班都觉得满足。不知怎么,心思变歪了,脑海里开始冒出许多大逆不道的想法。
  大王要跟傅溶去长安,他百般阻挠,怕她一去不回。翻过千山万水追了去,见到她对柳章那样好,嫉妒发狂。原来、原来大王有那样一面。他恍然大悟,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可以这样亲密深刻、美好甜蜜。他发现自己浅薄得无可救药。
  对比柳章,他在大王心中是无足轻重的。
  恐慌迫使他拼命算计。他就是痴心妄想。哪怕得罪大王,也顾不上。青禾卑微至极,死到临头还是想为自己争取,祈求道:“大王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做得比柳章更好。”
  在他窒息的最后一颗,江落松开他,把他从床上踢了下去,道:“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青禾眼泪夺眶而出,剧烈喘气。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咳得死去活来,道:“为什么?”
  江落的话音冷酷无情,道:“因为我再也不会信任你。”
  青禾跪在床前,手足无措,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大王。柳章他心怀叵测,从未忠于大王。”
  这句话刚好触到了江落的霉头,提醒着她的失败。
  江落手指深深攥住了被褥,道:“你再说一遍。”
  青禾被她的戾气所震慑,自知失言。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大王可能真的会杀了他。他咽了口唾沫,低下头去,没再吭声。
  江落道:“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多嘴。”
  青禾道:“我只是想劝大王,别再为他伤心,不值得。”
  江落赶走了柳章。她才不是被抛弃的那个人,有什么好伤心的。这个念头冒出来,她幡然醒悟。该伤心的应该是柳章才对。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她得以喘息,心口也没那么痛了。对,没错,她不需要伤心。她什么也没失去,是她自己不需要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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