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柳钟越深想,越悲观。人心难测。他手中筹码几乎为零。倘或任由妖精与柳章越发亲近。他日复国必定遥遥无期。柳钟夜夜失眠,苦思冥想,愁苦难安。
直到有一日,他出言顶撞江落。江落把他踹到墙上。柳章为他同江落冷战三日……柳钟也没想到,自己会变得如此卑鄙无耻。他没有办法,他什么都没有了。若不算计,他将一败涂地。柳章为他拔去掌心所有尖刺,上药包扎。
柳钟独自留在房间休息,柳章离开了。片刻后,楼上传来争吵声,花瓶摔碎,叮叮哐哐。
柳钟倍受煎熬地闭上了双眼。
第128章 委屈“凭什么算了!”
“杨玉文挡了我的路,我便杀他。柳钟惹我不高兴,我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南荒唯我独尊,没有人能踩到我头上去。”江落走到柳章面前,把他逼困在墙角,柳章转过脸。江落握着他下巴,直视他眼睛,“包括师父。”
“你可以杀了我,犯不着拿太子出气。”
“师父明明知道是他故意挑衅我,激怒我。还偏袒他。他装出受害模样,分明是为离间你我。”
“太子举步维
艰,他有他的难处。”
太子举止反常,柳章又何尝看不出来。路数见得多了,心里头自然有一杆秤。他清楚柳钟所思所虑。太子一无所有,复国艰难,他们身上担子何其苦重。如果有一个人放弃,另一个便会被瞬间压死。生存之局,柳钟别无选择。
就算柳章承诺再三,他也难以安心。一日不回到人间,一日不能解脱。柳章别无他法。在江落眼皮底下挖来海沙,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同柳钟探讨复国的初步对策。如何拉拢势力,借兵,调粮,以何为据点,图谋反攻。
只有把这些东西摆到台面上分析,柳钟才会相信他的决心。信任是重中之重。江落与柳钟孰强孰弱,一目了然。柳章权衡之下,不得不偏向柳钟,“你自诩妖王,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江落平白受了气,还要宽容大量,忍气吞声。她如何能忍,砸了个花瓶,“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耍心眼。我挖个坑把他埋了,让他去阴曹地府耍心眼。”
柳章拦住她的去路,试图息事宁人,道:“我会跟他说,别再触你的霉头。这次就算了。”
江落余怒未消,道:“凭什么算了!”
柳章道:“你杀他,等同于杀我。”
江落道:“师父威胁我?”
如果太子死了,柳章无法给他死去的父母一个交代,也无法给大梁一个交代。无论如何,必须保住太子的性命。柳章道:“区区小事,你踩烂了他的手,什么气不能消,非要闹到喊打喊杀的地步?人命关天,皆系于你之喜怒哀乐,你与暴君有何区别?”
柳章同江落讲史,提到过尧舜桀纣。贤君宽仁,万世流芳。暴君嗜杀,注定要被推翻。江落听故事的时候嫉恶如仇,轮到自己身上却不能引以为鉴。她只知道自己不高兴了,就要发脾气。脾气不发出来,她就难受。
江落说不过柳章,道:“我不管,是他得罪我,他自己找死。”
撞到气头上,容易冲动。他们两个都需要冷静一下。柳章缓了片刻,握住她袖子里的手,道:“师父知道你受了委屈。得饶人处且饶人。”
“纵了他,他不把我放在眼里,下次还这样,”
“不会有下次了。”
江落有了台阶下,气稍微顺了点。
柳章握住她后脑勺,摸了摸伤口,比上次又长平坦一些。他主动触碰她,似乎有意求和。江落顺势抱住柳章,把头贴在他怀里。嗅到他身上气息,情绪终于得到平复。她小声道:“师父去蓝小荷那里看我了,是不是?”
柳章顺势岔开了话头,缓解她的脾气,道:“以后不要喝那么多的酒。”
江落嘟囔道:“还不是被师父气的。”
柳章道:“你操控我,不许我反抗吗。”
江落将手伸到他后脖颈,拔出一根银丝。上回在老树藤面前证婚,她给他种的,希望他能听话些。但大多数时候她并没有操控柳章,柳章言行都是自由的,所以总是那么惹人生气。这东西留在他身体里作用不大。江落道:“我拔出来了。”
柳章感觉得到区别,道:“嗯。”
被操控的柳章,好像不是柳章。她听了一时的好话固然开心。可开心过后便是更深的失落。真真假假,两人的关系没有因此拉近,反而更加敌对。江落决定放弃这个路数,道:“看在师父的份上,我放过他。再有下次,我绝不姑息。”
柳章道:“好。”
江落试探问道:“那杨玉文的事情,师父生气吗?”
安静了好一会,没人答话。江落松开他,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柳章错开目光,片刻后,方道:“你们立场不同。生死有命。”
这是拔出银丝后,他说的话,想必是真话。
江落听了欢喜。她还以为柳章会很生气。不生气最好,看来柳章想开了。立场不同的人,只有你死我活。没有其乐融融握手言和,怎么能说谁对谁错?江落自认为没有错。
当日若不杀杨玉文,等出逃后,杨玉文率部追来,免不了一场恶斗。与其被迫迎战,不如先下手为强。杀掉杨玉文,驱魔司自顾不暇,肯定没工夫追他们。江落经过深思熟虑,并非激情杀人。就算柳章逼问,她也是这套说辞。
江落以为他接受了现实,道:“反正杨玉文那么讨人厌,死了就死了。”
柳章没有附和她也没有反驳她,像是无话可说。杨玉文生前跋扈,却死得凄凉。杨家满门忠烈,他没有辱没门楣。柳章心情沉重,没有办法用轻佻的语气同江落谈论一个死在国难的英雄。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夜间,柳章与柳钟详谈,让他别在激怒江落。柳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把戏,皇叔全部看在眼里。他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柳章道:“皇叔理解你的苦处。你也要相信皇叔。”
柳钟思量许久,退后两步,给他跪了下来。
柳章扶起他,道:“太子不能跪我。”
柳钟不肯起,执意给他磕了三个响头,道:“倘若有朝一日能回到大梁。为父皇母后报仇雪恨,钟儿就算万箭穿心而死,也心甘情愿。钟儿无才无德,不堪大任。丢了江山基业,愧对列祖列宗。愿舍弃太子之位,唯皇叔马首是瞻。皇叔才是天命之人。能救万民于水火,匡扶正道。若皇叔继承大统,想必父皇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他没有筹码了,妖精轻易看穿了他的苦肉计。妖精与皇叔再无猜忌,婚期在即。他无力回天。所剩下的,不过太子名号。他愿意放弃皇位辅助柳章称帝,做最后一搏。
柳章乍一听,自然是错愕,道:“别说这种话,快起来。”
柳钟郑重道:“皇叔不答应我,我便长跪不起。”
他跪在那,丢掉了所有的自尊和野心,叫柳章无计可施。柳章亦有些怒气,道:“我已然背负弑君篡位之名。太子若推我上位,岂不坐实谣言,要我成为千古罪人?”
柳钟尚未想到这一层,慌忙抬头,道:“不,钟儿不是这个意思。”
逆党在长安散播谣言,宣称柳章勾结妖魔,掳走太子。倘若他日反攻,柳章果然做了皇帝。坐实谣言,承认他狼子野心早有预谋。泼在他身上的脏水再也洗不清楚。柳章正色道:“我日后还要倚仗太子,昭告天下,为我洗刷冤屈。太子却说这样诛心的话,我该如何自处?”
柳钟只顾着眼下,没有料到后头的事,乱了神,道:“我……”
柳章道:“太子若以为我有二心,不妨一剑杀了我。”
柳钟语无伦次道:“皇叔,我没有……”
柳章句句锥心,逼迫他看清局势,道:“我已罪孽深重。苦苦支撑,是因太子在,大梁仍有一线希望。太子轻言放弃,置天下万民于何地?”
一番番诘问,有千钧之重。柳钟当头棒喝,意识到自己误入歧途,错得离谱。皇叔这般护着他,他却不信任皇叔。他幡然醒悟,悔愧难当,忙改口道:“孤知道了,孤只是一时糊涂。皇叔切莫伤心。孤以
后再不说那样的话了。”
柳章将柳钟从地上扶起来。二人促膝长谈,敞开心扉。柳章说了一晚的话,劝他别多想,太子天命所归。不宜妄自菲薄。柳钟谨记于心,终于开悟,再无二话。
柳章满心疲倦。他不仅要应付江落,还要应付太子。这两个人想一出是一出。一个想让他生孩子,一个想让他去当皇帝。如果可以,柳章也想把自己劈成两半。谁想要,谁就拿去。省得一天到晚,层出不穷,变着花样来折磨他。
柳章离开柳钟的房间,想了很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们的忍耐很快会到达极限。
就算柳钟不疯,他也快疯了。
回到楼上,刚躺下,一只手伸过来圈住他的腰。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江落贴在他身上。柳章扣住她不安分的手,道:“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