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乌云蔽日,花轿队伍已然远去,看热闹的百姓依旧增多。不明情况的还在往里挤,想出去的出不去。一时桥头人潮比肩,相互挤压。几个人踩了脚撞了肩膀,推推搡搡,起了口角争执。起了骚乱。不知何处响起一声吵嚷,高喊“杀人了!”
进而听到刀砍入肉的钝响,众人唬得不轻,慌乱起来。有人操刀乱砍,惨叫声频频。官兵们挤不进去,横着长枪强行排出一条路来分流,却如同馅饼里挤肉馅,大声呵叱“退后”。
喊叫声、抱怨声、骂声齐响不绝,嘈杂喧闹。
桥上围栏被挤断,十几人摔进河中。
“快救人。”
“有人落水了。”岸边人有的不识水性,冷眼旁观。
几个壮汉侠义心肠,脱了上衣跳下去救人。
乱象之中,只顾脚下。无人看见青天之上有怨鬼乘风而来,它们结党成群,络绎不绝。飘渺身影裹挟在一股红色邪气之中。红黑色雾气伴随电光闪现,扩散开,浮在危城之上虎视眈眈。小鬼俯冲下来钻进人群中。沾了人身,入主中原,移花接木。
鬼魅套了一层皮附身,旁人并无察觉。
很快,男女老少眼冒红光,凶相毕露。他们中了邪,见人便撕咬。人群中迅速爆发命案。失心疯的见人就杀,惊惶者奔逃四散。踩踏挤死人无数,落水溺毙。官兵淹没在绞肉般的乱象之中。
巡捕大营接到急报匆匆赶来救援,见情势不妙,拔刀斩杀凶犯。谁知凶犯新死,胸腹涌出滚滚黑烟,扑向巡捕。巡捕们继而中邪开始自相残杀。这恶病像是会传染,一捕头瞧出情况诡异,回禀长官:“是妖魔作祟。”
长官闻言,料想大事不妙,速遣人兵分两路,求伏妖司与驱魔司下场支援。
伏妖司早已严阵以待,投身街头厮杀。因他们才刚筹建,人数不过百余。仅靠玉清观弟子勉力支撑。鬼祟附身百姓。他们投鼠忌器,不敢痛下杀手,打出一个鬼,鬼又附身到另外一个人身上。他们打地鼠似的满街跑,混乱场面难以得到控制。
张道长很快意识到自身的缺陷。以他们的实力绝对不足以平定祸乱,遂派人去找杨玉文。两拨人前后抵达杨家,杨玉文听完他们的请求,呵呵一笑。
“杨某交了腰牌,现下不过一介平头百姓。妖魔作祟,两位找我有什么用呢。”
“百姓危难在即,唯有驱魔司能平息祸端。”
“你去找监察大人。”
“现下长安一片混乱,死伤无数,驱魔司岂能坐视不理?”
“伏妖司是干什么吃的。”
“他们人手不够,现下长安大乱。多延误一刻,便要多死上百人。还望大人尽快下令。”那巡捕一路跑来,气喘吁吁,说得又快又急。
“驱魔司无诏不得擅动,”杨玉文气定神闲道:“你让我下调令,这不是让我公然抗旨吗?”
情况危急,杨玉文竟然摆出了置身事外的态度。这倒令人吃惊。堂内下属纷纷交换眼神。杨玉文是条硬汉,从不犯怂,也没有守过什么规矩。此刻拿话搪塞,焉知不是陛下动手太狠的缘故,寒了臣子的心。
“请杨大人顾全大局,”巡捕跪倒在地,袍子上全是血,道:“驱魔司熟知长安布防,令出而动,乃是镇国利器。百姓危在旦夕,唯有大人能力挽狂澜。大人若因小肚鸡肠偏私成见,枉顾大局,不知千载万世史书如何留名。”
“你敢骂我……”杨玉文多看了他两眼。小小杂役,七品官都算不上,对他用上了激将法。
那巡捕生得浓眉大眼,方正脸面。满身血污,似乎刚经历恶战。
杨玉文正待思量。驱魔司此刻违令而动,究竟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那巡捕说完,仰面倒地。赵志雄把人翻过来一看,发现他背上全是刀伤,深可见骨。伤口暗黑发烫,萦绕鬼气。另一人匆匆闯入,回禀道:“察觉大批怨鬼从东方涌来。”
杨玉文看着刚死的巡捕,忖度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鬼?”
赵志雄接了飞鸽传书秘报,拆看一看,脸色也变了。“鬼塔塌了。”
鬼塔藏污纳垢,聚集孤魂野鬼,忽然塌了,冤鬼涌入人间。这是谁把粪坑炸了还引到长安来?杨玉文正待思量,又闻伏妖
司求援。
“望杨大人顾全大局。”伏妖司也是这套说辞。一半请求,一半激将法。
太平盛世,说贬你就贬你,说夺权便夺权。祸事一起,纷纷架起“道义”大旗,要你不计前嫌拿命去堵窟窿。你不肯,那便等着遗臭万年。这就是驱魔司一直以来都在干的事。杨玉文笑杨虎臣蠢,如今也要跟他老子干一样的蠢事。
他看了一眼巡捕,城里情况大概很不好。耽搁下去对谁没有好处。权衡利弊,不可能真的至满城百姓性命于不顾。
杨玉文掏出杨家玉符,扔给赵志雄,道:“调人!”
赵志雄面色凝重,上前道:“大人,我们若动了,便是抗旨。”
杨玉文道:“没听到外头在死人吗?”
赵志雄道:“我们还是等宫里旨意下来……”
等下旨,黄花菜都凉了。来回两个时辰足够鬼祟把十万人吸成干尸。
杨玉文提刀步入雨中。他分得清轻重缓急,还真的能当缩头乌龟,让天下人骂他们杨家人是孬种吗?杨玉文不顾赵志雄阻拦,一意孤行,断然喝道:“传我令!即刻出发,全力斩杀邪祟,不得有误!”
上司已下决定,赵志雄也无有二话,道:“是!”
杨玉文翻身上马,在雨中狂奔。雨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眉毛,衣裳紧贴胸膛包裹心跳。他紧握长刀,马踏长街。身形如一道利箭划过水面。
城中魑魅魍魉,群魔乱舞。中了邪的百姓自相残杀,伏妖司弟子与鬼怪搏斗,官兵朝着半空中飞扬的黑雾砍杀。大雨滂沱,人声鼎沸。
杨玉文提刀斩下一人头颅。那人尸首分离,颈部喷血,还走着,四处喷洒。又是一刀,正中胸口。尸首跪倒在地,被杨玉文一刀拍了个魂飞魄散。怨鬼尖叫声犹如断弦破锯,猛然炸了耳膜。杨玉文提着滴血刀,马蹄踏过死尸。
他杀掉了十几个被鬼祟附身的百姓,留下一地形状各异的尸首。
驱魔司人马外加杂役,驻守长安,粗略估计有一万三千多人。
他们训练有素,久经战场。鱼贯而出,顺着街头巷尾分出经纬。很快,混乱战局起了变化。他们撞到中邪的百姓毫不犹豫砍死,趁鬼祟来不及附体下一个即刻抹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红色溪流顺着巷道砖瓦奔腾而下。
鬼祟比妖魔弱小,并不难杀,只是数量庞大,且混杂在人群中。这种不惜人命不计代价的杀法迅速体现出巨大的效率优势。伏妖司控制不住的局面,在他们手里开始扭转。
随着时间流逝,百姓奔逃离散,街头空下来,驱魔司入场,鬼祟们的猛攻和扩张遇到了阻碍。御林军兵马随即赶来支援……
百姓们争相藏于房屋地窖,点火烧香,驱散鬼祟。伏妖司用马车装着符纸分发给他们。在杨玉文的滥杀下,怨鬼折损众多,进攻稍缓。因城内暴乱,低阶妖兽倾巢出动。
城中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妖魔鬼怪,末日之景。
杨玉文勒马回缰,奔向月桥尽头。那儿的天空挂着个黑色月亮。不是月亮,是浓雾,鬼祟从雾中源源不断涌出。似黑鸦,似苍鹰。那是乱象之根源。
一般只有荒年死人多,或是战场坟场,才养得出这么多的怨鬼。山鬼头目为魈,如今年岁太平,怎么会冒出一只魈来?
杨玉文擅长降妖除魔,不喜除鬼。小鬼难缠,好阴私诡计。且鬼以气聚,不好杀,非得一只一只拍碎捏死魂飞魄散方算完。寻常降妖除魔的法子难以派上用场。这打蚊子似的杀法耗费精力,少不得想个一锤定音的杀招。
杨玉文翻身下马,握住杨家祖传长刀。刀背银环摇晃,他的掌心划过刀刃,血染在刀刃上,凝结成红霜。杨玉文道:“不肖子孙杨玉文,请老祖宗们出山。”
他口中念念有词,刀背上白霜唰唰抖落,霜点如萤火坠地。朦胧鬼影在一个人身上重重叠叠,随杨玉文挥刀向前。千百人挥刀,动作同步。刀尖所向披靡。上千只怨鬼被砍中,伴随刀光落下,消散无踪。与捉妖师缠斗的小鬼齐齐阵亡,被鬼刀砍死。
捉妖师大为惊异,不知发生了什么,齐齐抬头望向杨玉文。
白光中的人形明亮刺眼,恍若金刚怒目。
杨玉文离地而起,脚下轰出大坑。他飞出十几丈高,身影与黑月重叠。进而黑月当中裂开缝隙,迸发白光。黑月竟然被他的刀一分为二,雾霭朝两侧散去,躲在雾中的魈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那竟然是只房屋大小的巨型骷髅头,由千万只小骷髅头组成。
小骷髅头扭曲挤压,组成一张扭曲的脸,像是不断翻涌的藤壶。
就是这么个恶心玩意,从鬼塔里跑出来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