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眼瞧着那院子异军突起,看得人心惶惶,更觉不详。
江落独自躺在地板上。短短几日内,她的房子已经不成样子,被花草植被给吞没了。地板节节爆裂,草叶从缝隙里钻出,肆意生长。屋内梁柱缠慢藤条,沿着横梁开满一朵朵粉白色小花,花苞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
这里不像个小姐的闺房,大变了模样,像个妖精的山洞。
江落被花草所吞噬淹没,眼神空洞,仿佛已经死去。蝴蝶悄然停落在她身边,用她能听懂的语言说:“大王,如果您无法找到伴侣,您将会现出原型。”
江落把脸埋在草里,不想面对现实。
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
她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慢慢度过。结果发/情期来了,傅溶走了。这无疑是最糟糕的一种的情况。蝴蝶提醒她:“在长安现出原型是非常危险的,所有的捉妖师将发现您的存在。他们会为了魔血追杀您。楚王府不再安全,您会被他们肢解瓜分。”
江落道:“有什么办法可以中止发/情?”
蝴蝶道:“断尾。”
虫族的尾巴,是十分特殊的,可谓至关重要。
江落盘腿坐在花丛中。尾巴蠢蠢欲动。她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失去控制。等到尾巴控制大脑,她可能就彻底变成动物了。她并不想这样,很痛苦,身心备受煎熬。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去思考其他的事情,什么也干不了。
不眠不休,精神失常。
为了缓解和压下这种令人不适的烦躁感,她什么都愿意做。
江落拿起了刀,对准自己的尾巴。
蝴蝶见状一惊,对她做出郑重劝告:“
大王最好不要那么做,断尾是不可愈合的。您已经挖掉内丹,再断尾的话,您将变成残废,无法自保,永远受制于他人,而且终身失去繁衍能力。这无异于自杀。”
也就是说,断尾她就废了。可能自杀还来得有尊严一些。
江落权衡之下扔掉了刀。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把满地花草踩得浆液横洒,东倒西歪。她踩踏的速度跟不上花草生长的速度。是她自己在产生气味,诱使花草疯长。她是污染了这一切的源头。花香味冲得人头晕目眩,她真想一把火把这些该死的花和房子一块烧了。
江落走投无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柳章布下结界,不仅仅是为了防止她去找傅溶,也是为了隔绝她。柳章早就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当机立断送走傅溶送走。他预判了她的疯狂,做出应对之策,选择保护傅溶。
江落后知后觉,其实他保护了所有人。
因为江落在这段时期会变得极具攻击性,关在笼子才是最保险的。柳章考虑周全,避免任何人受伤。唯独放弃了她。他知道她在忍受怎样的煎熬吗?他知道她会伤害自己吗?
柳章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他一直秉持着清心寡欲的理念,认为江落像个牲畜一样,教她压制冲动收敛欲/望。
所以江落断尾,才是他最想要看到的结果吧。
她变成个半死不活的残废,再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做个小徒弟小宠物。等到那时候,她可能连村头的恶犬都打不过了。她成了笼中雀,家养狗,不但没了情/欲,连作恶的能力都没有了。那才是柳章所期盼的模样。温顺听话,纯良无害。
他再也用不着防着她了,也不用担心卦象上的劫难。傅溶安全了。没人能害他。等这一切过去,柳章再让傅溶回来,他们还是从前和睦亲近的一家人。江落想明白这一切,忽然什么都懂了。自始至终,他们是一家人,她是局外人。
没有人接纳她,也没有人在乎她。她的心好像破了个大洞。
“蓝小梵,”江落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的心好痛。”
“大王,我们是虫子,没有心。”
江落面无表情,她反应慢了一会儿。想起来,对啊,虫子根本没有心。是柳章当初让她去修心,她误以为自己真的有了心。人怎么会因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而痛苦呢?
江落仰面倒在地上,任由鲜花穿透自己,她木然地看着快被吞噬的房梁,眼神冰冷麻木。时间缓慢流逝,阳光从屋子这头斜到那头,如退潮的海水,夜幕降临,只有她搁浅在人世间。无边寒冷笼罩着这间孤僻的房子。
第101章 雪夜“那我们回家吧。”
除夕夜宴。
柳章独自入宫,赴宴。推脱不掉的应酬。
皇家父子、手足,欢笑和睦,觥筹交错。殿内灯火通明,照得人脸如千篇一律的假面具。杯中酒倒映着辉煌殿宇,天地共舞乐颠倒,今夕何夕。柳章静静坐着,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看他。上回中秋,江落也来了。
楚王府一共有两个席位。
柳章一喝酒,江落便怒目而视,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要冲出来咬人。她从矮桌底下爬出,钻到柳章袖子里,东张西望。她指着龙椅说:“师父,你让他下来,我坐一会儿。”她把每块点心都咬坏,耐心消耗殆尽。
“我以后再也不来了!真无聊!”
“还有多久结束啊!”
“好困,师父我们回去睡觉吧。”
嘀嘀咕咕,抱怨,怨气冲天……柳章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牢骚。安分坐着不好吗?总是这里搞一下那里搞一下,害得他一心三用。既要应酬,提防自己旧疾发作,还要盯着她别闯祸。养姑娘和养男孩终归是不一样的。如果傅溶那么作,他早就让他滚出去了。他不能让江落滚,她真的会滚,生气,然后给他点颜色看。
宫里比外头规矩更重,柳章有所顾忌,只能谨慎。他竟也有受制于人、进退两难的时候。
这次江落没有来,旧疾也没有发作。
柳章却产生了一些错觉。
他想起,自己喝得有点醉。江落趴在他耳边问:“师父,你喜欢这里吗?”
柳章当时也觉得疲倦,说了句心里话:“不喜欢。”
江落道:“那我们回家吧。”
柳章道:“嗯。”
他答应她了,也确实准备回去。偏偏被太子叫住,留宿嘉月堂。他躺在榻上意识恍惚,心想江落可能已经坐上马车先行离开,但又想,万一没有呢。
天那么冷,马车里没有炉子,没有灯。那个傻子会不会一直等?他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自己站起来,去找江落。神识即将坠入睡梦深渊,却悬着一颗心,不得安宁。直到舞姬来,江落赶到。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傻子真的在等他。
江落说道:“师父放心,我不会让别人进来的。”
有了江落,他可以安安稳稳睡上一觉,不再悬心。
他觉察出有个徒弟的好处。
可是没消停一会儿,江落又冒出个奇怪的问题:“你喜欢秦愫吗?”
柳章没有回答。
师父的事情徒弟不要瞎打听。
在他心里,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师徒有序,男女有别。父慈则子孝。师父不遗余力栽培浇灌你,你勤恳上进。如此,皆大欢喜,对谁都好。你要克制你放肆的行为,做一个令行禁止的好徒弟。他怀有这样的期待。
可江落没有那么听话。她只是表面看起来听话。
柳章望着杯中酒一点点凉下去。
你说出那样令人寒心的话,你让师父如何自处,如何不失望。
他把酒一饮而尽。
宫女上前,笑着劝酒:“楚王殿下再喝一杯吧。”
柳章把酒杯倒扣在案上,宫女动作顿住,停在半空中。
酒喝完,席该散场了。
柳章收敛心神,不再胡思乱想,道:“给我拿个食盒来。”
宫女微微愣住,道:“什么?”
柳章道:“我要装点心。”
宫女反应了一下,后退,拿来食盒。席上点心他没动。点心样式众多,是十二生肖的形状,栩栩如生。江落最喜欢吃甜点。柳章想把它们带回去,给她尝尝。
今夜是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傅溶走了,家里只有他们俩。江落被困在冰冷的结界中,想必对师父恨之入骨。柳章却无能为力。他想去陪陪她。事已至此,谁也不能逃避。她如果好不了,他陪她一起放血。把魔血放出来,想必情况会有所好转。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一起去面对。
柳章提起食盒走出大殿。
宫道离马车有一段距离,他不得不步行。外头雪很厚,一个内侍为他打着灯笼。柳章踩着厚重雪层越走越快,转角碰到裹着雪裘的秦愫。
秦愫盛装华服,妆容明艳动人。身后跟着两个宫女。
“殿下安好。”秦愫屈膝行礼。
“秦姑娘不必多礼。”
柳章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回应她。
秦愫目光扫过他手中的物件,笑道:“殿下喜欢这点心?”
柳章随口
道:“还好。”
秦愫与他并肩同行,走在宫墙下,“今日除夕,太后让我回家团聚。我同殿下一起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