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官场老油条滑不沾手,一个照章办事,就能把柳章和傅溶卡死在门外。
今日来得仓促,他们确实没有文书。光天化日之下,总不能可能强抢。
两人算是扑了个空。
傅溶再三暗示他通融一下,主事仍旧不松口。傅溶别无他法,只能对柳章道:“今日朝廷休沐,没法补文书,要不我们过两天再来?省得叫他为难。”
胖子感动得一塌糊涂,拱手道:“小侯爷深明大义。”
柳章并非仗势欺人之辈,也没有强求,道:“那便如此吧。”
傅溶掉头就走,摆出请的手势,“我送舅舅回去。”
柳章反问道:“你要去哪?”
傅溶眼珠子转了几圈。刑部离傅家不远,他脑中灵光乍现,为自己找到一个绝妙的借口:“这不正好路过侯府。我去看看我爹,晚上就不回家吃饭了。”
这套说辞合情合理,绝不引人怀疑。
柳章一直主张傅溶和傅争鸣修复关系。傅溶回家探望亲爹,他不会阻止。
傅溶打着如意算盘,心思活络。没等他高兴起来,柳章接上话,道:“正好,到了午膳时候。我也顺道拜访侯爷。”
傅溶道:“……”他没阻止他,他要和他一起去。
这不对吧。在他的印象中,柳章从未踏足过侯府。柳章和傅争鸣相处得并不和谐。为什么突然临时起意去拜访傅争鸣呢?傅溶心里咯噔一下,柳章不会猜到了什么,故意戏弄他。可是他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啊。
谎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傅溶心里头七上八下,不得不领着柳章往侯府的方向走。哪知道傅争鸣出门访友,根本不在家,只有赵梨带着孩子们会客。那场面别提有多尴尬了。赵梨战战兢兢,给柳章磕头行礼。
傅年年好奇地拉着柳章的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你是哥哥的舅舅吗?你长得真好看。”
柳章望着她头上红绳。
大概是长安最近流行的新式样,江落也这么绑过。
赵梨抱住傅年年,连头也不敢抬,怯生生道:“楚王殿下稍坐,待会与小侯爷用膳。我,我去厨房让他们做些菜。”
柳章听说傅溶与继母有些龃龉,今日一见,赵梨只是个柔弱妇人。
她在傅溶面前还要矮一头,诚惶诚恐的。
柳章道:“有劳夫人了。”
赵梨听到这声夫人,更加战栗,怕傅溶不高兴。她慌忙带着孩子走了。屋里只剩下柳章和傅溶。傅溶心不在焉,胡思乱想。柳章主动开启话头,喝了杯清茶,道:“上次江落从蛇窟里抱出来的,就是这小丫头吗?”
傅溶听到江落两个字,心惊肉跳,道:“对。”
柳章望着他错乱色神色,道:“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傅溶道:“有吗?”
柳章道:“你一直在捏小指。”
傅溶潜意识攥住手指,欲盖弥彰。被柳章点穿,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明显。他感觉到头皮发麻,整个人都被看穿了。柳章伸手从空中捞住一根透明丝线,端详着,若有所思。一回头便对上傅溶近乎惊恐的目光。
“她一直在拽你。”柳章眼神如古井般深邃,波澜不惊。
“舅舅……”傅溶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吗?”
“舅舅,”傅溶硬着头皮,说不出辩解的话来:“我……”
逃得一时,逃不了一世。蛛丝暴露的刹那,柳章什么都知道了。窗户纸被捅破,他头顶上的巨大压力反而消失无踪。全面摊牌,再不用鬼鬼祟祟。他在柳章面前缓缓抬起头,心里一片坦荡。他第一次忤逆舅舅,是在舅舅要杀江落的时候。现在是第二次。
柳章洞若观火,体察入微,道:“明知道前面有个坑,还想着跳进去。”
傅溶反驳道:“她不是坑。”
“我一直在想办法,让你跨过命中劫数。”
“她不是劫数。”
“你什么都不知道,”柳章望着他孤绝的眼睛,倍感失望,“你已经疯了。”
“舅舅说得对,我疯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呢?”
傅溶指着自己的心口,带着那几份茫然的孤勇,道:“这颗心在为她跳。她勾手,我只能过去。”
“同心蛊的解药我已经给你了。”
“跟同心蛊没关系,”傅溶像是深陷绝境,无路可走。他用力攥着自己的手指,自嘲似的,越陷越深,道:“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疯了。”
“你不想疯,没有人能逼疯你。”
“我为什么不想,”傅溶情绪压抑到极点,陡然爆发,“没有人听我说话,她听我说。她为了遵守约定救我妹妹损失了一只眼睛。她陪我看烟花陪我喝酒说永远和我在一起。她说她喜欢我,她说她是为我来长安。她差点被舅舅杀了,死前还在叫我的名字。舅舅告诉我,我该怎么拒绝她?”
他一口气将心底秘密宣泄而出,酣畅淋漓。他再也不想忍了。
人迟早要直面自己的心。
柳章从未见过傅溶这般模样,失去理智,面目全非。柳章一直在提醒和敲打他,和江落在一起没有好下场。他却阳奉阴违,自甘堕落。
柳章所作的努力全部泡汤,也有几分怒意,“你以为她处心积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能为了什么?”傅溶皱起眉毛,苦笑起来:“最多要我这条命罢了。”
“她想要就拿去好了。”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我出身侯府,看似什么都有,可我有什么呢?我娘死了,我爹一直看我不顺眼。太后满心疼我,却觉得江落是个野妖精,只想把昭阳嫁给我。舅舅抚养我长大,传授我功法,可舅舅关心过我真正想要什么吗?我每天都在想该怎么促成这桩婚事。可舅舅让我离她远点。”
“我不想让她毁了你。”柳章疾言厉色。
“她毁我什么,”傅溶豁然起身,声音都有些失控,道:“除了向云台,她再没杀过任何人。她甚至尝试救一个女子脱离苦海。舅舅收她为徒,却还是对她怀有成见。就算她变好,得道成仙,舅舅也不会真正接纳她。”
“你以为我阻止你们,是因为成见吗?”
“难道不是吗?”傅溶眼睛通红,难以接受这样的不公平对待。
柳章把江落这个人全盘否定,说她残暴自私。好像傅溶跟她在一起,就全完了一样。柳章那样独断专行,替他们决定一切。他的话就是天条铁律,不可更改。傅溶只能遵守。可是这多不公平。柳章难道就不会犯错吗?
“舅舅,”傅溶不忿至极,难以接受,“你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如果我不给她机会,她现在已经死了。”
“是啊,我差点忘了,”傅溶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舅舅本就是为同心蛊才勉强收她为徒的。现在有了解药,杀掉她,我也不会有事。”
柳章何其薄情冷心,他对妖精,从未仁慈过。
傅溶盯着柳章,既心痛又绝望,反问道:“舅舅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敢对柳章出言不逊。
柳章忍耐再三,看傅溶钻进牛角尖里,胡搅蛮缠。每一句话都在加深误解,他几时想过再杀江落。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又怎么会无情到那个地步。一码归一码,柳章并不想同傅溶做无谓争执,这件事必须有个了断,道:“傅溶,我真心收她为徒。”
傅溶终于还问出了那句话,强烈的不甘和冲动,让他几乎歇斯底里,“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不明白。今天不把话说明白,是无法收场了。
柳章觉得这一切十分荒谬。少年轻狂,做事冲动,全然不考虑后果。儿女情长真有那么重要吗?不和江落在一起,他就会死吗?柳章有些厌倦,竭力平复情绪,道:“傅溶,你的路还很长。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人。回过头来看这段情意也不过如此。”
傅溶口不择言:“舅舅断情绝爱,当然会觉得不过如此!”
柳章被话堵住了一刹那,哑口无言。
傅溶道:“舅舅不会明白的……”
片刻寂静,鸦雀无声。
柳章沉默了很久,终于放弃,道:“你愿意为江落生孩子吗?”
傅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柳章道:“如果你说愿意,我就不管你们了。”
“舅舅在说什么?”
“她与人交/配,能使人受孕。”
“她,”傅溶始料未及,从未想过柳章回说出这种话来,“她是男的?”
柳章将一切和盘托出,让傅溶自己做决定,道:“她是雌性,也是妖王。王不会怀孕,只需要为自己物色配偶繁衍后代。虫族没有她能看上眼的,所以她找上了你,给你下同心蛊。这样你才不会抗拒。”
他的每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捶在傅溶的天灵盖上。
柳章无视傅溶如遭雷劈的脸色,毫无感情继续说道:“在发/情期开始之后,你将会持续怀孕。孩子以寄生体的形式存在,能腐蚀你的意志力,让你忘了自己是谁。魔血日益摧毁你的身体,让你逐渐妖化,你的精神和身体都会上瘾。就算她有一天厌弃你,你也会求着她留下来,因为离开她会让你比死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