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我知道。”秦愫闭上了眼睛,有些倦怠。
  “你要好好辅佐钟儿,让他将来做个圣贤明君,为他生儿育女。”
  “我知道。”秦愫声音几不可闻。
  “日后哀家去了,不能再庇佑你,以后的路都得你自己走。”
  “太后福寿双全,长命百岁。”秦愫的眼泪淌过面庞,一滴接一滴,打湿太后膝盖,“秦愫会一直聆听您的教诲。”
  “傻孩子,哀家老了。生老病死都是寻常事。”
  “姑姑安歇吧,”秦愫坐起身,拭去眼角泪水,强忍道:“我去外头守着。”
  太后握住她的手,目光浑浊动容,似乎还有好多未尽之言,“愫儿,姑姑有一件事托付给你。”
  秦愫平复自己的情绪,道:“姑姑请说。”
  太后道:“傅溶那孩子心思别扭。哀家原想把昭阳嫁给他,几番询问,他竟没有那个意思。像是属意他人,藏着掖着,前两日终于松了口,说是老九家的那个女徒弟。哀家细想了想,外来的野丫头终归不好,不是良配。等过两年,他兴致淡了,就撇开了。”
  太后长叹了一口气,沧桑道:“可哀家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日后若有合适的机会,你帮哀家做主,让傅溶与昭阳完婚。”
  秦愫握住她枯瘦的手,郑重道:“好,我答应姑姑。”
  太后交代完,再无别的牵挂。她心满意足,满脸欣慰。秦愫为她掖好了被角,服侍她躺下。老人家安详地闭上眼睛,陷入沉睡。秦愫放下幔帐,为她吹熄蜡烛。寿康宫灯火摇曳,一片昏暗。秦愫的影子在地上颤颤巍巍。
  她红着眼圈儿,视线一片模糊,轻声道:“对不起,姑姑……”
  ……
  到了七七四十九日,江落准时赶到枫林。
  她挖开土层,并没有发现雪千山的身影。她记着位置和深度,不会有错。这四十九天里,枫林的叶子掉光了,光秃秃一片,地上枯叶色彩纷呈,黄的叠着红的。
  江落手持铁锹,挖了个大坑。她小心翼翼,生怕把雪千山给挖坏了。结果挖了大半天,她只挖出一件白色的衣裳。上面有雪千山的气息,是分别那天他穿的衣裳。江落抖落泥土,将衣裳摊开,上头有一行字。
  ——“故人早晚重相逢,赠我江南一枝春”。
  什么意思?江落蹲在土坑旁边,对着衣裳发呆,她有点疑惑。为什么衣裳在,人却不见了。
  雪千山说结茧会失忆,难不成他醒来后,忘记有人在等他,直接走了。江落把衣裳叠好收起来,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在枫林找了两天两夜,没有找到一只蝴蝶。
  雪千山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江落百思不得其解。既然衣裳上写着,故人早晚重相逢,说明他们日后还能再见。雪千山是有意识主动离开的,知道她会找来,所以留了字。可他们明明约好的,江落回来挖他,把他安全送到南荒去开始新的生活。雪千山为何不辞而别?
  他不相信她吗?还是有别的想法?
  江落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找来找去,一无所获。她最后有点烦躁,对雪千山产生不满。她认认真真等那么久,结果扑了空。
  雪千山这个王八蛋。
  江落有气无处撒。她漫无目的,兜兜转转,又回到那个大坑前。她心情恶劣,大不高兴,把土石踹进坑里,草草恢复原样。听说杨玉文最近倒大霉,可憋屈了,应该没有闲工夫来找一只蝴蝶的麻烦。雪千山是安全的。
  想到这,她稍微冷静了点,没有那么烦躁了。可还是很生雪千山的气。她抱着一肚子牢骚离开枫林,心浮气躁。雪千山跑了就跑了吧,还省得她操心呢。背信弃义、说话不算话的王八蛋。日后再见,她把他翅膀揪下来。
  “小姐,吃饭吧。”丫鬟阿巧端来晚膳,为江落布菜。
  “怎么又有青菜,”江落最近情绪十分暴躁,动辄发脾气,“我说了多少遍,不要青菜。”
  “小姐不是吃素吗?”
  “前天告诉你我改吃荤了,你没听见。”
  江落性情大变,尝试吃了一次鸭子肉,从此转了性子,再也不吃素。丫鬟以为她是想换换新鲜口味,让厨房每日荤素搭配送来。结果江落大发雷霆,是一根青菜都不愿意看见。丫鬟只好把菜端走。江落一个人生闷气。
  反正最近没有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江落每天早上醒来,总是十分心焦口渴,到了晚上,又情绪低落。饭也不想吃,觉也不能好好睡。冬天来了,人人畏寒,她却肝火旺盛,手心脚心异常烫。根本不能盖被子,会热出一身汗。柳章让厨房给她煮夏枯草一类的凉茶,天天送给她喝。
  她嫌苦,不想喝。喝了也于事无补。
  江落也不知道自己是到底怎么了。那抓心挠肝的焦躁感,只有在见到柳章时,才能稍微平静。可柳章远着她,并不天天来看她。她心里头也十分难堪,没脸去见他。觉得自己那天把柳章恶心到了。可她又确实很想,做梦都想……
  夜深人静,江落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挨着那煎熬的亢奋。
  她觉得很难过。
  “大王。”卧室内传出声音,有点陌生,又十分熟悉。
  江落被这声大王吸引了注意力。
  “大王,我在锦盒里。”
  江落坐起身,抹黑走向柜子,取出锦盒。
  她狐疑地打开了盖子,里头飞出一只蓝色蝴蝶。蓝小梵留给她的茧不知什么时候孵化了。蝴蝶围绕着江落飞舞,灵力浅薄,还不能化形。
  他只能以蝴蝶的形态存在。
  江落问道:“你是蓝小梵?”
  蝴蝶道:“不是,我是他的同胞兄弟。”
  江落道:“你有他的记忆吗?”
  蝴蝶道:“有一点点。”
  江落把他放在水杯边上,舀了一勺蜂蜜,不假思索道:“你吃点东西吧。”
  蝴蝶轻盈降落,舔舐蜂蜜。江落看着他,想到蓝小梵,又想到雪千山。妈的,天杀的雪千山。江落气不打一处来。她情绪起伏剧烈,一会儿冷静一会儿烦躁的。江落猛搓自己的脸,像是要搓掉一层皮,戾气极重。蝴蝶感觉到她强烈躁动的气场,吃到一半,停在那不动了。
  江落灌
  了两杯水,念柳章教的清心决,道:“不关你的事,你吃你的。”
  蝴蝶道:“大王发/情了。”
  江落顿时反感,一点就炸,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蝴蝶沉默了一会儿,道:“你需要找个伴,不然会越来越难受。”
  江落当然知道自己发/情了,她又不是傻子。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定了一间隐蔽的院子,准备足够的水和食物,还买了很多花。总之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或者说,冬风也不欠。傅溶早已答应她的邀约。只要通知傅溶,傅溶肯定会去的。可事到临头,江落自己反而犹豫了起来。
  在持续数日的辗转反侧中,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想要的人,不是傅溶,而是柳章。这下问题就大了,柳章肯定不会答应的。上次蹭了他一下,他跑那么快,显然是对江落的亲近十分反感。他还是她师父呢!
  江落求而不得,只能想办法说服自己,其实傅溶没有什么不好,她最开始看中的就是他。可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无法欺骗自己。
  她想入非非,胆大包天,想给柳章弄点迷魂药,把生米煮成熟饭。哪怕柳章醒来勃然大怒,她的身心也都得到了满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真想发一回狠。可是理智告诉她,那样就完了,柳章绝对不会原谅她。江落联想到柳章恶心她,厌恶她,排斥她……
  她就觉得难受极了。
  她在乎柳章的感受,不想把事做绝,失去自己的师父。
  如此两相为难,进退失据,江落日日失眠,快要把自己逼疯。比起这点焦躁,失去柳章似乎是一件更加无法接受的事情。所以江落委屈自己,一直忍,忍到了现在。发/情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容易,光靠忍是不可能安全度过的。
  她感觉自己游走在失控的边缘。整日神思恍惚,分不清幻境和现实。也不知道憋到最后,她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蓝小梵,你说我该怎么办?”
  “大王,我不是蓝小梵。”
  “我想喝水,”江落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心烦意乱,“这有杯水,我想喝井里的。但井里的水现在不能喝,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大王,”蝴蝶认真思考她的问题,道:“我觉得解渴最重要。”
  “是吗。”江落端起这杯白开水,眼神迷离。不知不觉,天又亮了,她记不住自己已经多少天没睡觉了。江落没滋没味地喝下杯中水,口舌干燥的确有所缓解。她深呼吸,甩甩脑袋,掐住自己的太阳穴。
  蓝小梵一语惊醒梦中人,说得对,她醍醐灌顶,解渴最重要。
  她总不能把自己憋死。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傅溶也很好,傅溶非常好。她现在就去找傅溶,把正事办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虽然现在柳章不愿意,但没准柳章以后会愿意,她何必急于一时,搞砸这段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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