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我到底应该知道什么?”柳章难得感到无语。
  “你知道有谁喜欢秦愫吗?”
  “太子?”
  “你知道这事!”傅溶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柳章望着他:“你刚说太子让你保守秘密,这很难猜吗?”
  “啊,”傅溶恍然大悟捂住嘴,“我我我说漏嘴了。”
  “你大晚上跑来就想说这个。”
  “是啊,我憋了一路,不知道该告诉谁。舅舅你怎么一点也不震惊?”
  “你能不能关心点正经事。”柳章想拿戒尺给他敲几下,看看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太子喜欢谁,和他有什么关系。傅溶觑着柳章的脸色,完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唉,若舅舅对秦愫动过哪怕一点心思,也不至于如此平静冷漠。
  傅溶心里叹了一口气,那可是秦愫啊。任何人听到这个劲爆消息都
  不可能毫无反应。偏偏是柳章。傅溶激动心情被泼了盆冷水,回头一想,好像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觉得特没劲,泄了气,道:“行吧,舅舅当我没说。”
  多大个人了,怎么还一惊一乍,没个定性。
  什么情情爱爱是是非非,不过各人门前雪,糊涂账,值得拿来作谈资。柳章一向不管这种闲杂事,话题谈及至此,他意识到傅溶也到了在意儿女情长的年纪。傅争鸣提过许多回,柳章想到了他亲江落额头那一幕,便问道:“今日东宫选妃,太后为你相中了谁?”
  傅溶不大乐意提自己的事,上回柳章敲打他,他醒悟一瞬,继而倒头败在江落的告白下。这会面对柳章的问题十分心虚,生怕被看出端倪。他是个无可救药之人,找借口岔开过去,含糊道:“没有谁,我说我都不喜欢。”
  柳章不置可否,道:“太后怎么说?”
  傅溶道:“她老人家说,日后我相中了谁,告诉她便是。”
  太后对这个外孙,是当心肝肉一样疼的。只要他喜欢的那位姑娘不是太离谱,想必太后都会为他做主。傅溶的婚事,有太后和傅争鸣撑腰,柳章不便插手太多。只要他不是非跟江落纠缠,娶谁都能前程似锦、未来光明。
  柳章想了想,心中稍微安定,道:“这样也好。”
  各人命数都能回到正途上去。
  ……
  “晚膳殿下想吃些什么?”
  太子坐在轿撵中,失魂落魄回到东宫,
  内侍毕恭毕敬问道:“午膳您没吃两口,坐了一下午,定然有些疲惫。宫里已经备好沐浴汤水,您先用膳,再沐浴更衣。”
  太子没吭声,兴致缺缺。内侍只好把脑袋缩回去,“那您先歇着,待会再传膳。”
  太子独自步入殿门,身着繁复衣袍,腰佩玉带。整个人被这身沉甸甸的衣裳服侍拖着、坠着,要陷到地板里去。他十分疲惫,脚步越来越沉重。
  今日选妃无疾而终,他与傅溶都没有抽出一根木签子。哪怕皇后叮嘱过“萧丞相之女温淑大方,正是我儿良配”,他看着那漂亮花签,仿佛看到自己生来便被摆布的命运。怎么也抬不起手,抽不出来,明明不可逆转,拖延无用。可内心还想小小挣扎反抗一下。
  真羡慕傅溶,心志坚定,敢为爱谋划。
  他连谋划的资格也没有。
  太子与秦愫之间,何止隔着天堑。傅溶问他为什么喜欢秦愫,他说不知道,不是搪塞,是真的不知道。以前年纪小,没觉出什么特别的滋味,现在满是苦涩。
  太子十二三岁时,教导他的老琴师归隐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先生。
  皇帝听闻此事,让秦愫去教他。
  秦愫琴艺卓绝,老琴师也夸过她天资非凡,除夕宴献艺,名动天下。皇帝赐她名琴绿漪台。秦愫自谦雕虫小技,不敢教太子。皇帝命她教,她只得应下。
  那时候太子课业繁重,一天十二个时辰,要学七八个时辰。他的时间被经史子集治国策论填得满满当当,比陀螺还忙。秦愫的课只能见缝插针排进去。
  她十分敬业,一早前来候场。太子还在上课,她便坐在后堂静静等待,听到太傅的讲解进入尾声,才整理衣裙抱起绿漪台,走进来。她讲琴道基本要义,从简单的入门,先弹一曲,让太子看着琴谱模仿。纠正他的指法,引导他感悟琴声韵律。
  太子弹错,她也不凶,耐心说:“姐姐再示范一遍,殿下瞧瞧。”
  她温柔的引导抚慰了太子焦虑的情绪。
  太子生长在一个极其严苛的环境下,严父严母,太傅更是一板一眼。很少有人跟他亲近玩笑。秦愫既不因他的身份敬畏疏远,也不过分讨好谄媚。她不卑不亢,专注教琴,耐心细致,不厌其烦。好似一个知心姐姐,让人如沐春风。
  她的课程是太子难得放松的消遣。
  太子盼着她来,日思夜想。太傅时常拖堂,挤压了为数不多的琴课时间,让太子十分焦躁。秦愫便早早赶来,免得他着急。有时她听到太傅严厉训斥太子,也觉得太子小小年纪,有些可怜。太子的策论写得不好,她看过一遍,提出自己的见解。
  太子改正后,再交上去,得了太傅称赞。太子钦佩秦愫博学多才,学富五车,开玩笑叫她女先生。她是太子唯一敢开玩笑的人。
  秦愫哪里担得起先生之名,啼笑皆非,道:“太子殿下久居东宫,哪里知道粮米市价,估错了行军调粮的价格,情有可原。太傅为此训斥您,是过分苛责了。”
  太子好奇道:“姐姐也住在宫里,怎么会知道价格呢?”
  秦愫解释道:“我虽是一节女流,不懂军国政事,但我父兄镇守边关,幼时常听到他们为粮草之事犯难。耳濡目染,知道一些。如今我三弟管家,他是个病秧子,四弟又是个糊涂人。我虽在宫中,少不得为家中看账管事,多操一份心。”
  太子这才知道,原来秦愫既要侍奉太后,还管着秦家的账。她也很忙,这样忙碌的情况下,竟然每天花几个时辰在东宫候着,教他学琴。太子心念一动,有了些异样情绪。
  自那时起,点点滴滴,经年累月,一发不可收拾。
  太子既怕秦愫过度劳累,又怕秦愫不来。他就那点甜头指望,没有琴课,自己每日勤学的期盼都没了。他只好拖着学不会,故意弹错。秦愫不嫌他笨,课多上了一天又一天。直到皇后起了疑心,“我儿聪慧,怎么学个琴没完没了。”
  太子忙为秦愫辩解,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说自己驽钝。
  最后皇后还是新找了个琴师,取代秦愫。秦愫照例那日来,发现自己的座椅被人占了,才知皇后对她不满。她毫无怨言,站着教完最后一节课,把自己亲手写的新琴谱当礼物赠给太子,然后走了,再也没来。
  太子对着琴谱怅然若失,后来去到寿康宫,每次见到秦愫,都十分内疚。
  秦愫反过来开解他:“我才智有限,只能教到这,太子想要更上一层楼,得跟新老师好好学。将来青出于蓝胜于蓝,日后我有不懂的,还要去请教太子。”
  太子从未见过如此温柔和顺之人,明明她受了排挤委屈,却安慰别人。秦愫似乎永远没有脾气,为他人着想。皇后为难她,宫中女子嫉恨她,说她虚伪伪善,收买人心。可太子看她十年如一日都是这副性子,怎么可能会是装的呢?
  太子日益长大,听到秦愫与柳章的婚事传闻。他当时想,九皇叔人品贵重,与秦愫一样,二人是天作之合。可他却隐隐感到失落惆怅,不明由来。没多久,柳章抗旨拒婚,人人都在看秦愫的笑话。太子心疼秦愫遭受风波非议,却暗自庆幸婚事泡汤。
  他怀着矛盾心理糊里糊涂过了好多年。
  剪不断,理还乱。他对秦愫是什么感情,他也说不清。
  太子站窗前枯站了许久,一回头,发觉皇后坐在殿内。他愣了神,喊道:“母后?”皇后什么时候来的,他发呆半日,竟毫无察觉。
  隔着帘子,皇后端坐在大椅上。
  太子忙跪地行礼,心下惴惴然,道:“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道:“起来吧。”
  太子惶然望着庄重的母亲,“母后怎么来了?”
  皇后示意太子上前,太子迟疑着,来到母亲面前。他没有选萧丞相之女的签子,母亲或许是生气了。太子有点慌。皇后摸着他的鬓发,无奈道:“看你今日茶饭不思,签子一根不拿,像是有心事。母后来瞧瞧你。”
  太子面对母亲本能上紧绷,道:“儿臣没什么心事,只是昨日没睡好,母后多虑了。”
  皇后道:“你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你吗。”
  太子不安地抬起目光,怯怯的。
  皇后拿起一本没烧完的折子,放在案前,不轻不重的敲击声让太子心惊胆战。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皇后慢条斯理翻开折子,上头写着个“秦”,半个“愫”。太子脸色倏地白了下来,后背冒冷汗。这折子怎么会在母后手里。
  “你父皇要你写心仪之人的名字。你写了秦愫,却又让人烧了。”皇后望着他的眼神沉甸甸的,千钧之重,道:“钟儿,告诉母后,你为什么不敢呈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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