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原来在她看来,多活一天赚一天,这也算长进。
“好大的出息,”柳章听着可笑,阴阳怪气道:“那你何必认我做师父,去海底捉只王八来,多拜拜,没准能活一万年。”
“师父,”江落拖长了音调,撒娇道:“我会努力的。”
“你日日荒废,可见心思懒散。”
江落从善如流,认了错,“是,我不该只想着玩。”
她没有继续顶嘴,让人想骂她,也不好把话说重了。江落是需要不断鼓励引导的性子,骂她起不到什么作用。柳章懒得浪费口舌,做无谓之争,把字帖拿了回来,道:“你的气太浮躁。先练字,把心静下来。”
“现在?”江落猝不及防。
“你想等到哪一年?”柳
章没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就现在。”
江落揣着一肚子的事,哪有闲情逸致去练字。柳章看出她不大情愿,为她研墨,选了一只纤细的狼毫,直接塞到她手里。江落不能露出端倪,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迎着头皮上。先应付柳章,过了这一关再说。
江落提笔蘸墨,随手写了个“静”字。她心不在焉,字体松垮。
柳章在后头盯着她,虎视眈眈,道:“再写。”
江落如芒在背,一口气写了五个静,连笔如蛇。
柳章十分严苛,“让你写字,不是画蚯蚓。”
江落将宣纸揉作团,换了一张,重新再写。她心浮气躁,故意把字写得很大,又重又用力。心里乱七八糟的,柳章到底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折腾她?到底是看出了破绽,有意试探,还是闲着没事纯属找茬?江落猜不透他的心思,又惦记着枫树林里的雪千山。
一口气把静字写上五十遍,没有一个能看的。她摆烂了,破罐子破摔,干脆画起了蚯蚓。心思彻底跑偏,画蚯蚓她可在行。刚才挖土的时候可挖出好几条呢,画起来如有神助,栩栩如生。江落糟践笔墨,捣蛋乱来。
柳章道:“好好写。”
江落瞬间泄了气,扔下笔,道:“师父,我有点累了,能不能明天再写。”
柳章注意到她气血不足,有气无力,道:“做什么了,这么累?”
江落敷衍道:“没什么。”
柳章握住她的手,蘸墨,落笔。他指腹紧贴着她的指甲,完整覆盖贴合,带着力度,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静”字,干脆利落。那个“静”字是站起来的,顶天立地。
江落被柳章的气息所包裹,顿时不知所措。他手把手教她,写了一遍又一遍静字,速度缓慢,勾折,轻重,皆有章法可循。手里教着,嘴上说明关窍。江落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只见他嘴唇一张一合,气息温热,说的什么,完全没听清。
柳章道:“学会了吗?”
江落含糊嗯了一声。心想他的唇形真好看。
柳章手松了力度,让她自由发挥,道:“你再写一个。”
江落照做,写出的一个静,与柳章所写别无二致。
柳章道:“你把我的字当成图,复刻了一遍,这不是你自己的字,再写。”
江落只好再次重复。柳章眼睛是刀子吗,怎么这都能看出来。
柳章道:“看着字,不要看我。”
江落匆忙收回目光,像是被抓包,有点心虚。
全是静。柳章写的四平八稳,一个接一个,活了过来,站在她心里,压住那些鬼怪妖魔。江落心念百转,都绕着这个静字旋转。眼前经纬渐渐分明,拨云见日。字有形,心自沉。她这次定了定神,扯过宣纸,写了个比脸还大的静字。
柳章的评价终于有所改善,道:“好了点。”
江落长舒一口气,不再那么慌了。
柳章给她倒一杯茶,让她坐下。江落喝了口茶,听柳章讲练字奥义,竟然真的平心静气,耐性十足。待柳章讲完,又布置了一些新的功课,叮嘱她明日午时前完成。江落点头答应,规规矩矩将师父送出门外。柳章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江落一个人。
江落如释重负,脱掉自己的衣裳。纤细身躯立在铜镜前,只穿肚兜和绸裤,露出大片后背肌肤。江落剥离里衣时,听到一段血肉粘黏的细碎声音,令人牙酸,她不得不放慢动作,像是从身上撕下一块完整的皮。
镜子里,少女的后背上,一条狰狞的血痕从右肩蔓延至左腰,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形状狰狞可怖,将她一分为二,像是整个人从背后裂开了一条血肉模糊的峡谷。血是热的,冷风游走期间,凉飕飕,骨头都要冻碎了。
在地堡中,为护住雪千山,她挡了一记暗器。那暗器不知是什么东西,能穿透衣物,只伤皮肉,而且腐蚀性极强。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后来才发现,她的伤口在不断愈合裂开。暗器上很可能涂了特殊药水,专克能人异士。
驱魔司的法器果然不同凡响。
江落的修复能力再强,也扛不住反反复复的开裂。这道口子起初细如发丝,几乎毫无感觉。现在她脱了衣裳一看,小口子竟然裂到了一指宽,触目惊心。如果再不处理,可能会越裂越严重。江落赶紧用水清洗伤口,翻出针线。
她平常看丫鬟们做过针线活,缝补衣裳。身体裂开了,也可以试着缝起来。这具壳子缝缝补补,勉强还能用。江落穿针引线,咬着线头,对着镜子找角度。这个姿势毕竟太别扭了,她颇费功夫。
或许是柳章写的那些静子起了作用。她这么个急性子,竟然也不骄不躁,慢慢调整姿势,用尽平生最大耐心,去完成缝补。
柳章说过,要珍惜身体。
就像刘婶珍惜食物,丫鬟珍惜碎布头。
从腰侧开始,一针一线,歪歪扭扭。她技法生疏,针沾血又滑,捉不住。有些费劲地缝了七八针,地上一滩血,她满手鲜血。忙活了半个时辰,只缝完一半,精疲力竭。她没了力气,便趴下去休息。
她在地堡多次打斗,一路奔逃,安顿雪千山,回来还要应付柳章。这一天马不停蹄忙得团团转,此刻终于能休息,眼睛闭上后,瞬间进入了睡眠状态。
她想歇歇再继续。
第85章 上药“师父知道了。”
柳章带着药推门而入,屋里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向血腥的源头走去。
镜子前的少女昏睡不醒,侧躺在地上。她双眼紧闭,只穿了肚兜和绸裤,暴露出一大片白皙的后背。后背有道伤口,被血污弄脏,狰狞万状。下半部分被针线缝补起来,上半部分还是敞开的。线头随风游荡,吊着根绣花针。
这场景看起来十分诡异,像是还未缝补好的布娃娃忽然成了精。
柳章没想到江落会伤到这么重。
缝补线野蛮而粗糙,显然是她自己弄的,没弄完。柳章走到江落面前,放下手中药瓶,将她扶起。江落一回来,他便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
江落行动自如,言行无异,说明不是重伤,没有伤到要害。皮外伤的痛楚她能忍。哪怕顶着伤也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柳章面前逞强。柳章洞若观火,倒要看看她这幅硬骨头有多硬,犟种能犟到几时。
结果她还真硬生生扛着,哼也不哼一声。怎么会有这么倔的孩子?
竟然把自己伤成这幅鬼样子。
柳章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口子,心里跟针扎了似得,又惊又气。惊的是什么兵器,能让她无法愈合修复,气的是她什么都不说,瞒着师父。
江落什么也不说,打算自己悄悄地,把伤口缝上。
缝到一半还睡着了。
柳章真想骂她两句,罚跪三天。想把她从地上抱到床上去,却无处下手,后背不能碰。他小心托着她冰凉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江落半睡不醒,倒在柳章肩头。柳章注视她苍白神色,道喊:“江落。”
江落不为所动,没醒。柳章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她背后的伤好似一束狂热生长的梅树,处处透着诡异。柳章拾起挂在她身上的银针。江落这下醒了,柳章不得不握住她肩头,“师父在这,别乱动。”
江落迷蒙着眼睛,看清了柳章的面孔。她没有表现出抗拒,反而往他怀里钻。她找到了避风港湾。半梦半醒间,意识模糊,仿佛回到还在蛋里的时光。她像只受伤幼兽。柳章再铁石心肠,也无法在此刻把人推开,他温声道:“很快就好了。”
柳章剪断了线,替她做完她没做完的事,然后取出自己带来的外伤药,给她上药。江落渐渐清醒了,仰头望着柳章,一阵阵发呆。
柳章道:“怎么弄的?”
江落道:“为了保护一个人。”
柳章道:“保护谁?”
“他是我在长安唯一的臣民,他叫我大王。”
“我收你为徒,盼你修行得道,你去外面招揽喽啰当山大王?”
“不,不是喽啰,”江落道:“我只是想保护他。师父说,懂得守护和拯救,就有了心。”
柳章的手指顿了顿。她记得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