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蓝小梵被那声惨叫喊停了,惊恐回顾,“你怎么了?”
  那人不能回答,火中身影挣扎。
  蓝小梵惊于此景,骇然不能语,紧接着外围一圈蝶妖逐渐起火,重复前者命运。蝶妖们方寸大乱,慌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为首的白笙回过头,见此情此景,亦感锥心蚀骨之痛。是颈环在作祟。驱魔司发现他们了。
  白笙意识到大事不妙,嘶吼道:“听我号令!继续飞!”
  他们已经飞到漓江边上,咫尺之遥。
  离成功只差一点。
  蓝小梵听到吼声,三魂六魄震了下。怀中蝶妖姐姐即将脱手,他试着拉住她。蝶妖姐姐的面庞在火焰中模糊,她痛苦哭泣,为免连累蓝小梵。她松开蓝小梵的手指,放任自己向下坠落。随火光化作飞灰,吹向了漓江。
  蓝小梵的心也跟着掉了下去。
  绿蝶在后头猛地扑向他,撞得他趔趄摇晃,“愣着干什么,快飞!”
  “他们掉了……”蓝小梵魂不守舍,头脑发蒙。
  “再不飞,我们也要掉了。”
  蓝小梵下意识扑腾着翅膀,听从白笙的指令,往前飞。他们发过誓,绝不回头。用力到扭曲骨头。他横冲直撞,满心悲愤,如果悲愤能化作力量,势必能开山填海。
  可我们不是不能抛弃同伴吗?
  为什么不回头,看看他们,拉着他们……兴许还有救。
  他在心里哭求白笙下令停下来。翅膀还在义无反顾往前飞,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掉了一块血肉。空洞的口子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身体的一部分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没有时间哭,也没有时间悲伤。生死关头,争分夺秒。
  飞到漓江上方时,烈火折损了他们半数同伴,只有一半蝶妖靠内力生生抗住烈火,没有被当场烧死。他们被迫降低了飞行高度,贴着水面飞行。可烈火焚身,阴魂不散,内力渐渐也难以抗衡,蚀骨痛苦难以容忍,唯一能解脱的办法就是扑进水里。
  可入水打湿翅膀,他们再也飞不起来。身上携带的蝶茧进了水,就无法孵化。他们只能忍受千刀万剐的酷刑,拼命向前。
  命运降临那刻,所有人都仿佛有了预料,美梦幻灭,回到冰冷现实中。他们从未逃出驱魔司的魔爪。天空上无形的眼睛在注视他们,看他们精疲力竭、奋力挣扎,在即将功成的最后一刻,拨动命运线。一切回到原点,什么也没改变。
  一首跌宕起伏的曲子刚完成铺陈,要到振奋人心的高处,戛然而止。有人剪断了琴弦。他们这弦上求生的蜉蝣,又怎么跳出命运的深渊。
  到最后关头,死亡阴霾笼罩头顶。白笙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对岸,他张开翅膀,释放全部蝶茧。然后动用灵力奋力一挥,掀起狂风,将零零散散的蝶茧全部刮向对岸。灵力耗尽的瞬间,白笙被火焰吞噬,掉入河中。
  他漂亮的翅膀浮在水面上,像一块焦黑的破草席,随水波荡漾。
  所有蝶妖都学着白笙一样,释放了随身携带的蝶茧,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他们耗尽灵力,被颈环烧死,齐齐坠入漓江。
  无数飞灰落向河面。
  蓝小梵失去了知觉,疲惫身体变得十分轻盈。他的翅膀无力垂落,伴随着清风徐徐降落,如一片轻盈落叶,泊在水面上。周围晕开一圈圈涟漪。那样轻,轻得微不足道。
  晴空和飞鸟离他远去,山川褪色,蝴蝶消失。他画册中缤纷多彩的世界一点点流逝,回归空白虚无。他忘掉了一切,回到蝶楼那间小屋。他窝在被子里,第一次产生作画的冲动,脑海被各种狂想填满,满心战栗,却不知如何下笔。
  拥有十万只蝴蝶的山川,是他想象出来的。
  蓝小梵被温暖而柔软的力量托举着,像睡在一张巨大的水床上。他望着东边火红的晨曦,不再想画册,想江落说的故事。蚂蚁军团滚到刀山火海争取胜利。那是一群怎样虫子呢?
  他们牺牲一切,他们胜利了。
  他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条虫子,是他幻想话本中的小小主角,主角名叫蓝小凡。
  蓝小凡是一只笨笨的毛毛虫,生活在森林里。他渴望冒险,于是背上行囊,告别朋友,在晨曦初现时踩着一片枯叶,从万丈高的瀑布滑下来。激流打不散他的决心,狂浪淹不灭他的意志。我的小小英雄要去冒险了……
  太阳下,山谷里,漓江川流不息。
  水面黑灰泛动着粼粼光芒。
  蓝小梵闭上了眼睛,沉入水底,再没爬出来。
  第80章 烧纸“你果真无情。”
  换阵后,长安禁令解除。
  江落得以绕开柳章注意,偷溜出门。
  柳章前脚刚进宫,她后脚跑到了蝶楼。蓝小梵托她照顾的那只蝶茧还留在房间里,得尽快拿回来。蝶楼空空荡荡,人去楼空,风游走在墙角屋檐。秋后蚂蚱半死不活,叫声显出了几分颓唐凄凉。江落轻车熟路,上楼梯,穿过一排排房间,走向走廊最里头那间。
  大抵是怕江落进不来,只有蓝小梵这间没上锁。
  江落推开门,门缝里夹着的黄叶掉在地上。她弓腰捡起,对着光端详,看见上头刻着行小字,“山水相逢终有期”。镂空黄叶,小字透光。
  房间里头井井有条,被褥茶具摆放整齐。
  蓝小梵临走前,那般仓促,竟然还抽空把房间收拾了一通。江落拉开柜子,从中取出锦盒,打开一看,蝶茧躺在里头。她轻轻抚摸蝶茧光滑的表面,里头活物幼小稚嫩,呼吸轻缓,耳朵听不到,要用灵力去捕捉,才能感受到这只小生命的存在。
  这只蝶妖孵化后,将跟蓝小梵长得一模一样。
  想想倒是很有意思。
  江落合上锦盒,连同黄叶放入怀中,收起来。他日重逢她将信守承诺,完璧归赵。让蓝小梵知道,她是说话算话的。江落估摸着时辰,距离换阵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他们应该已经飞过漓江,朝南飞去了吧?雪千山说,只要没被驱魔司发现,就不成问题。
  江落相信了他的说法。
  毕竟雪千山是大家爱戴的老板,他怎么会放大话,故意害大家呢?
  江落问过雪千山,需不需要她做些什么。雪千山思索再三,婉拒了她。雪千山的意见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们准备得足够充分。执行当日,越不引人注意为好,江落最大的帮助就是什么也别做,莫引人起疑,如此,成功可能性最大。
  话虽如此,出于谨慎考虑,江落留了一批蜻蜓,在驱魔司门口蹲守。门口便于隐蔽,进去容易被杨玉文发现。蜻蜓监视着驱魔司的人员进出,只看到杨玉文进去,没看到他出来。每个出门的捉妖师都被蜻蜓尾随。有的回家休息,有的去办事。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江落的视线之下。江落发现,驱魔司没有出城针对蝶妖发动抓捕行动。他们可能没发现蝶妖们跑了。目前一切顺利,风平浪静。蝶妖们这群漏网之鱼,好像真的瞒天过海,从这群大人物手指头缝隙里溜走了。
  江落在蓝小梵的房间待了一会儿,有点想知道他们在哪。蜻蜓是很低微的虫族,距离一长,灵视不起作用。她不便长途追踪。江落关上房门,回到走廊中。凭栏远眺,远远看见园子里冒出一缕烟。树丛中,火光隐现,人影式微。
  好像有一个人待在那。
  蝶楼不都已经空了吗?谁在哪?江落望向那头,再一凝神细看。视线穿透树叶,一道白色身影赫然在目。
  叶子打着旋儿落在雪千山肩头。
  满地枯黄落叶,秋风瑟瑟。雪千
  山跪在地上烧纸,袖口污黑,沾着香火灰。他面朝火堆,身旁靠着一个大竹篓。竹篓中堆积着花白的纸钱。火焰上升的气流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纷纷扬扬的落叶围绕着雪千山飞舞,似鬼似幻,看不清面庞。
  江落望着这诡异的画面。
  白衣白钱,冷雪般的质感,偏偏坐在火堆,随时化掉一样。他一片衣角被火点燃。雪千山浑然未觉。江落走到近处,抬起脚,替他踩灭火苗。
  她在雪千山烧焦的衣裳上留下半个脚印。
  雪千山头也不抬,目光发直,盯着火焰中明亮的焰心。他瞳孔的两束火光像是鬼火在燃烧,冷得没有温度。火再旺盛,烧不穿这具纸糊的壳子。
  纸钱气味十分熟悉,当初向云台出殡的队伍经过楚王府门口,漫天散落纸钱,向家人披麻戴孝,身上充斥着香烛油钱的潮腻气息。傅溶说,死了人,才会烧纸。白衣为奠,寄托哀思。雪千山把纸钱撒入火中,重复这个动作,烧了一把又一把。:
  江落蹲在雪千山旁边,注视他哀戚神色,问道:“你在做什么?”
  雪千山听到她来的脚步声,一动不动,道:“烧纸。”
  江落抓了张纸钱,一边端详一边问道:“为谁烧?”
  雪千山道:“我们自己。”
  江落道:“不是人死了才烧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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