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这两位很擅长处理棘手的案子。
根据血迹判断,案发时间约莫在寅时左右。
寅时,东宫赏月宴散,太子安歇。夏庭芳已经查证,死者是昨夜宫宴的舞姬。她相貌出众,色艺双绝,被太子带回东宫后转送了楚王。在往返嘉月堂和东宫之间,死于非命。没人听到叫喊声,很可能是一击毙命。
目前,东宫内侍全部被控制。
暂时没找到可疑凶手。
唯一的线索,跟柳章有关,昨夜他们应该见过。
夏庭芳是个耿直的人。他例行公事,问到了柳章头上,“敢问楚王殿下,昨夜可见过此女?”
柳章掀开死者头颅上蒙着的白布。舞姬死不瞑目,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苍天,脸上血迹斑斑。柳章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他没问,道:“见过。”
夏庭芳道:“什么时辰?”
柳章斟酌道:“她离开的时候,不到寅时。”他喝了很多酒,只记得没有听到打更。
夏庭芳推敲两者说辞之间的疑点,冒出个不礼貌的问题,“此女奉太子之命,前去侍奉楚王殿下,您为何要她离开?”
杨玉文在边上冷冷哼笑,插了句嘴,话锋犀利,“楚王殿下洁身自好,看不上这等货色。”
如果柳章所言属实,由此判断,舞姬被柳章拒绝后,进退两难。因为没能完成太子的交代,她只得返回东宫复命,听候太子发落。而太子这边散了宴,并未想到舞姬会回来。太子以为九皇叔佳人在怀。在这个时间差里,舞姬惨遭毒手。
夏庭芳这个大老粗脑子缺根筋,不会拐弯兜圈子,一开口就特别得罪人。他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如果柳章留着舞姬过夜,或许不会发生命案。杨玉文隔岸观火,不仅没给夏庭芳找补,还落井下石,刺了柳章一句。
柳章面无表情地承受非议,没有为自己辩解。
舞姬还很年轻,或许不到二十岁,她拥有大好年华。
没人想到会是这个局面。
如果他预料到的话,他会让她留下来。但昨夜的醉酒加上旧疾发作,他处于意识模糊的眩晕状态,只来得及叮嘱江落,别伤人性命。后头记忆全是空白。
舞姬为什么会死?
柳章低下头,为死者合上双眼,以示同情哀悼。
杨玉文又扔了句嘲讽,“这时候怜香惜玉有什么用。”
他轻佻的语气让柳章感到不快。
“死者为大,”柳章冷着脸,道:“杨大人口下积德。”
“我就是路过。”杨玉文耸耸肩,态度高高在上。他肩膀靠墙,斜倚着,一副遛弯溜累了的散漫状态。他睥睨着地上的尸首,“她身上并无妖气残留。”
没有妖气,说明这案子归刑部管。跟驱魔司关系不大。要是陛下和太子问罪,也是御林军护卫不力的责任,跟他杨玉文半点关系没有。夏庭芳护卫皇城,担负重责。若太子出现什么闪失,他也人头难保。
夏庭芳倍感压力重大。
这边正在议论着,东宫殿内传出一阵骚乱。众人回过头,只见身着单衣的太子被内侍搀扶着,他脸色煞白,神情张皇失措,在人群中寻找柳章的身影。他颤颤巍巍跨过门槛,一把握住柳章的手,找到主心骨,喊道:“九皇叔。”
“臣在。”柳章稳住太子颤抖身形。
“是不是有人要害孤?”
“太子放心,”柳章用眼神安抚他,让他冷静,“夏大人会查明真相。”
夏庭芳按住剑柄,单膝跪地,甲胄铿然作响。
他的话音掷地有声,“臣会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太子不安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柳章。四周站满士兵护卫。有这二位重臣相护,他忐忑的情绪稍微镇定了一点。太子年方二十,性情温和,脾气非常好,连宫人犯错都不舍得苛责,哪里见过这么多血。家门口陡然发生命案,他也是慌了。刚吐完,被太医扎了针,三魂六魄次啊归位。太子心有余悸,远远瞥了眼墙上血。
看了还是很想吐。太子移开目光,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冲动。
他努力想要维持一国储君的威严和体面,强撑着打起精神,问道:“尸体勘验如何?可有什么线索?”
夏庭芳竹筒倒豆子,有一说一:“死者为利器所伤,一击毙命。凶手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宫人们正在盘问,还没有得到其他的线索。”
死者身上的伤口异常平滑,说明凶器薄且锋利。
凶手是个能御物的高手。
高手潜伏在宫里,只为杀一个舞姬,这听起来没有道理。舞姬身份低微,又是初次入宫,为何会招此劫难。从舞姬这边来推敲杀手动机,似乎站不住脚。杀人地点选在东宫外头,挑衅意味浓重。那人很可能是奔着太子来的,给太子一个警告。
此举极度嚣张,堪称无法无天。
到底谁这么胆大包天?
“没有线索……”
太子听到这又有点错乱。
夏庭芳怕吓着他,忙找补道:“太子殿下放心,我已抽调人手,护卫东宫,保证您的安全。”
太子神色恍惚,喃喃自语:“到底是谁想杀孤?”
太子只不过是一番好意,让人去侍奉柳章而已。谁知道出了这种事。太子为这条人命惋惜哀叹,心情沉重。又忧虑凶手会有后招,惶恐不安。太子监国辅政,整顿吏治,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那些人背地里一直颇有怨言。太子把自己得罪过的人全部想了一遍,想不出究竟谁又那么大的胆子,竟然冲进宫里杀人。
此事太过蹊跷。太子百思不得其解。
“杨大人可有什么头绪?”
“臣主管妖魔事,”杨玉文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道:“尸首十分干净,无妖气,是人为的。”
“这……”
太子不知该说什么了,道:“这能确定吗?”
杨玉文话锋一转,说话跟放屁一样,又轻巧自如地拐了回来,“不过妖魔若修了道,使用法器伤人,可以隐藏妖气。”
太子不由望向杨玉文,一愣一愣的,道:“这么说,是妖邪作祟?”
杨玉文谨慎回答:“臣得再查查。”
太子像抓住救命稻草,立即道:“一定要查清此事。”
杨玉文道:“臣遵旨。”
妖邪作祟,一定会留下妖气。哪怕残余一丝,杨玉文也不可能查不出来。他分明什么没发现,却故意往那头暗示,恐吓太子。毕竟昨夜在宫里的,只有江落一只妖。杨玉文意味深长扫了柳章一眼,暗示他大麻烦即将到来。
回到马车里,傅溶感觉到不对劲。虽则不知道昨晚发生过什么,但有前车之鉴,傅溶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江落脸上,内心隐隐泛起不安,试探道:“江落……”
江落意识到自己被怀疑了,道:“师父让我别伤她性命,我让她走了。”
傅溶眉头暴跳,道:“你们发生过冲突?”
江落道:“谁让她想……”
她不假思索,就要和盘托出。
柳章适时打断了她,免得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道:“驱魔司有一种蝶粉,能够复原死者一段时
间所看到的景象。如果死者离开嘉月堂就被杀了。江落动手的画面很可能被捕捉到。”
傅溶这才反应过来杨玉文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心扑通乱跳,危机感降临,道:“杨玉文难道全看见了。”
江落不理解他们担心什么,道:“我又没有杀她。”
杀手选的时机和地点很妙,把柳章和太子同时卷了进去,还设计了江落。如果事后御林军不能查出其他线索,那么江落就会成为替罪羊。
总有人要为此案背锅。
江落动用的蛛丝与凶器在死者身上留下的伤痕如此相似。谁能证明,她不是怀恨在心,背着柳章痛下杀手。只有江落同舞姬交过手。她还是妖,妖本性嗜杀好斗,存在天然作案动机。谁知道她杀了舞姬,下一步是不是要谋害太子。
这件事翻到台面上谈,对江落来说极其不利。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判定一个人的死罪太简单,洗脱罪名却很难。
杨玉文若有意陷害江落,对于柳章来说十分棘手。毕竟她有前科,向云台之死始终还是个疑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翻出来。可当着太子的面,杨玉文没有把话说死,这是个值得商榷的信号。柳章叫停了马车,掀开轿帘,道:“你们先回去,我要出去一趟。”
傅溶望着他匆忙背影,问道:“舅舅去哪?”
轿帘晃晃悠悠,柳章已经离开。
无人回答。
第61章 宿敌“没有证据表明她杀了人。”……
驱魔司。
偌大静室内,昏暗寂寥。
房顶瓦缝射下细瘦光线,落在杨玉文身后。
光束中的浮尘如同萤火飞舞不定。
杨玉文席地而坐,面向黑墙。他右手掌心摊开,上头凝聚金粉呈莲花状,无声流动,盛开凋零。他向前一抹,挥洒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