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秦愫吩咐过不许去深水区。
  想来船娘是拗不过公主,被迫去了。
  其他人循规蹈矩,采的都是些小花,先落了次第。倒显得秦愫偏私,故意奉承公主。秦愫听了酸话,从容道:“采花不过野趣。写诗作画才是重头戏,想必赵小姐胸有成竹,待会能大放异彩,能让诸位姐妹开开眼。”
  赵小姐冷笑不语。
  小舟靠岸,两只并排。舟中人同时下来,昭阳公主兴奋不已,跟江落一个劲说话,不知怎么没站稳,突然踩空。有人在江落背上推了一把。江落扑倒公主,眼看就要摔入水中。
  江落脚踩船头,借助腰力转了半圈,反将公主推上岸。然后以掌击水,折旋回身,抄起靠在一旁的长竿,反挑一舟人。
  公主趔趄站稳,被岸上的丫鬟们抱住。眨眼间,落水惊叫声响彻湖岸,有人大喊救命。公主惊魂未定,回头一看,只见赵小姐那舟人全部掉进了水里,变成扑腾的落汤鸡。而江落高高站在柳树上。场面混乱不堪,大家都惊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愫率先反应过来,道:“快救人。”
  岸边船娘和会水的丫鬟们回过神,跳入水中,把五个人救上来。还好离岸比较近,解救及时,她们只是呛了两口水,受到点惊吓,并无大碍。
  秦愫让人送她们下去更衣,又请公主等人移步赏花台,免得再出意外。
  江落跳下柳树,慢悠悠跟在兵荒马乱的众人后头。
  秦愫回眸多看了她两眼。
  睚眦必报,被一个人推了,要报复五个人,方才的场面秦愫亲眼所见,看得一清二楚。楚王殿下宽仁慈悲,怎会教出这么个不能吃亏的孩子?秦愫蹙起眉毛,落后几步与江落同行,低声道:“赵婉口直心快,顽劣冲动。你又何必同她一般见识?”
  这语气透着训诫小辈的态度。
  明显是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江落道:“我若跟她一般见识,就用竹竿把她们像糖葫芦串起来。”
  秦愫微微一怔,那画面何其残忍可怖。
  “其他人并未得罪你。”
  “她们在笑,”江落道:“我背后也长了眼睛,什么都能看到。”
  赏花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谁也没有想到,幸好没有酿成大祸。那几个落水的,换完衣裳,都十分气愤,要找江落算账。秦愫一面安抚一面请罪,向她们行礼,道:“今日是我安排不当,害得各位妹妹落水。”众人哪敢受秦愫的礼,慌忙把人扶起来。
  赵婉道:“分明是江落害的,大家都看见了。”
  秦愫淡然反问:“看见什么?”
  赵婉僵住。秦愫向来好性,待人和气。可她盯着一个人,不笑的时候,眼神莫名带有威慑感。赵婉下意识错开目光,本能有些畏惧。
  众人见阵仗不对,忙上前打圆场。秦愫把责任全揽过去,公主又与江落交好。她们几个人若执意追究江落的过错,岂不是把秦愫和公主都得罪了?那么她们也别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有几个脑筋转得快,当场改口,表示是自己没站稳摔的,不关别人的事。
  赵婉见她们纷纷倒戈,自己势单力薄,难以为继。今天白吃了个哑巴亏,还弄花精心准备的妆。她气了个七窍生烟,当场甩下脸子,要走。大家劝她冷静。赏花会尚且在进行当中,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公主还没让散场。赵婉先走,那是大不敬之罪。
  赵婉什么也都顾不上了。
  秦愫见她如此气躁,留下来也是勉强,便让人派车送她回去,顺带回禀公主,说赵婉身体不适,先行告退。公主无有异议。赵婉走了就走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他人继续回到赏花厅。无人议论落水之事。
  花厅内分为写诗和作画两组,一人一张桌子,以屏风隔开,免得相互干扰。
  大家静静落笔,鸦雀无声。
  秦愫监察全场,发现江落趴在桌子上玩笔。
  秦愫走到她跟前,俯身靠近,轻声问:“怎么不试试?”
  江落坦然道:“我不会。”
  秦愫道:“是不会写诗,还是不会作画?”
  江落道:“都不会。”
  秦愫道:“楚王殿下尤擅丹青,难道未曾教你一二?”
  柳章那么忙,哪里有功夫教她画画。
  江落看着宣纸无言以对。
  秦愫察觉她为难。来都来了,重在参与。特意来赴赏花宴,若什么都没尝试,便回家去,有什么趣味。秦愫提笔蘸墨,放入她手中,道:“画景抒情,原也不难。你既然多长了眼睛,想必洞察入微,看到的东西比我们更细致。何愁不会作画。”
  江落被她鼓励,仍有些迟疑,“我不知道画什么。”
  秦愫道:“把你赏荷之时,心里想到最美画面复现出来就好。”
  “就这么简单?”
  “是,”秦愫点头,“简单得很。”
  桌上颜料齐全,宣纸铺陈,等待画师大展身手。画画本就耗费功夫,其他人早已开始。江落想了半天,才落下第一笔。秦愫留她自己发挥,并未干涉。足足过去两个时辰,写诗那组的状元榜眼探花都分出来了。
  这边的画还没画完。
  天色将晚,秦愫让人送公主回暖阁休息,先用晚膳,没画完的点蜡烛接着画。
  人渐渐少了。秦愫在花厅陪守,大家陆续完成大作。
  秦愫一一看过,画得都不错。
  有聚焦细节的,画尖尖小荷立蜻蜓。有画大写意的,只用墨粉两色着笔,大片晕染,意境幽深。这一幅深得秦愫青睐,想必能排到前三。
  还有一副别出心裁,画深秋时节的枯荷残叶,以盛见衰,显颓唐之气。画者心思敏感悲观。明明是盛景,却想到悲时。秦愫轻轻摇头,看来不像是福寿之辈。由画窥人,由气观运,比算卦问神更加深刻入骨。秦愫看完几幅,心下自有判断,倒有些好奇江落画了什么。
  她在那捣鼓许久,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秦愫秉烛近观。
  昭阳公主忽然来了。
  秦愫翻过画纸,扣在桌面上。此举十分突兀。
  “怎么,”昭阳公主纳闷,道:“江落画得很难看吗?”
  “公主怎么来了?”秦愫不动声色卷起画纸。
  “我来瞧瞧,谁的画排第一。”
  “明日分出胜负,公主自然知道了。”
  “怎么还要等明天,难道佳作颇多,你也分不出。”
  “是,”秦愫将画纸收入画筒中,神色晦暗,道:“我明天要去请教楚王,让他来定夺。”
  第54章 错怪“你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些吗?”……
  赏花宴散,荷花各自带走。
  江落随大流摘了些,送给傅溶一把,柳章一束。
  傅溶收到花十分高兴,他对花香敏感,总打喷嚏,江落怕他起疹子就想收回。傅溶偏要留着,说:“送我的就是我的。”他说他要拿去晒干,做成干花,长久保存。
  江落道:“花年年有,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傅溶道:“你头一回送,得好好留着。”
  她好像真没送过傅溶什么。
  江落心想,下次送他个大的,一样能让他大开眼界的东西。
  柳章没有这毛病,收到花,看了一眼。他忙于手头活计,让江落放到角落里。江落抱着荷花逡巡一圈,哪还有地方可放。她就把他案前花瓶里两根细竹拔了,将荷花茎条一股脑塞进去。哪管合不合适,花梗青嫩,一经狭窄瓶口挤压,浆液顺着瓶身流下来。看起来臃肿笨重。
  又勒又紧,像个胖子非要挤进一件单衫中。
  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好笑。
  她端详半晌,把花联想成人,笑出声来。
  柳章在她的笑声中抬起头,以为她又在搞什么恶作剧。她不单爱折腾人,还爱折腾东西。好好的花弄成这幅鬼样子。
  柳章吩咐侍从,取一个乳白影青瓷瓶来。换了花瓶,再将荷花重新插入。荷花站得歪歪扭扭,很难保持直立。之前太紧,现在太松,江落决定找根绳子来把它们捆起来。她的每一步做法都超出了柳章预料,踩在雷点上,完全不像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柳章终于看不下去,接过她手中惨遭蹂躏的荷花,剪去多余枝条,留下长短不一的两三枝,搭好。最终出来的成品别出心裁,错落有致,比之前好看许多。
  江落道:“为什么师父插的花比我好看?”
  柳章道:“你留的太多。”
  插花不以数量取胜,重在协调,哪有全部塞进去的。
  江落又多了一门要学的课。她心领神会,暗自琢磨,见贤思齐。柳章的长处,都是她想学的。江落自去找花瓶练习。
  陈叔进来,同柳章回禀,有一位稀客来了。楚王府最近的客人不少,陈叔都替柳章挡了。然而这位不同,是特意来见楚王的。“她带了几幅画,特请殿下品鉴。说是预备挂到市井拍卖,得来银钱,用于采买米面,救济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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