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菜上来,江落大快朵颐,雪柔吃得很慢。二人随口闲聊,说起之前在钱府的事。雪柔说道:“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觉得有吃有喝,一辈子过下去就好了。后来没想到……发生那么大的事。他们都说我的命不好。”雪柔越说声音越小,几不可闻。
“你觉得你命好吗?”江落问。
“之前不太好,现在好了。孙贵他,他很上进,对我也很好。”
“命好不好,取决于你自己。你指望别人,万一这个人和钱舟山一样,也是个短命鬼怎么办。”
江落说的实话,实话难听。雪柔面上一红,惴惴然道:“我,我有在学编竹筐。三十个花灯里,有两个是我做的。我也想自己养活自己的。”
“那很好。”江落想了想。
吃了饭,结账。店小二把人领到柜台前,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打,笑容满面道:“二位,一共十七两三钱。零头给您抹了,给十七两就成。另外送您一盒点心,吃得高兴,下回再来。”
十七两三个字宛如平地惊雷,雪柔手一抖,险些没拿稳荷包。一顿饭能吃掉十七两。她闻所未闻,头晕目眩,后头的话一句没听清。众目睽睽之下,她从荷包里颤颤巍巍拿出二两银子。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掌柜的笑道:“咱们店不不赊账的。”
雪柔脸色煞白。
江落见状,拿出自己的荷包,方才陈叔给她装了五两银子。她的五两加上雪柔的二两,还差十两。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两个姑娘堵在门口,人来人往都要扫她们几眼。雪柔越来越窘迫,整个人都红得像被煮熟了。门外有两个彪形大汉,显然是店家为了提防吃霸王餐的。
雪柔怕得要命。江落也察觉到她在颤抖。胆子太小了,没钱有什么可怕的。江落解下自己腰上的玉佩,放在柜台上,“这够不够?”
以前她跟傅溶回长安,付账没钱时,傅溶都是这么干的。
他身上穿戴的东西都很值钱。
江落效仿傅溶,以玉佩解燃眉之急。
掌柜的识货,一眼瞧出那玉佩是上等货色,价值不菲,能值个五百两。江落看起来非富即贵,掌柜的不敢糊弄她,怕自己莫名得罪什么人,忙道:“用不着这么多,姑娘若是忘了带钱,不妨告知贵府尊名,在什么方向。我派辆车送您回去,顺道取钱就是。”
江落道:“我还要逛逛呢。”
掌柜的道:“那玉佩先在这儿存着,等您回去,差人销账,再将玉佩取回,您看如何?”
江落摆摆手:“算了,不要了,给你吧。”
她这败家子行为给过路人造成了强烈暴击。这么贵的玉佩,说不要就不要了。雪柔连忙给江落使眼色,江落说:“家里多的是。”
雪柔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江落问她想去哪玩。雪柔心不在焉,说都随她。二人在街上逛着,也没什么意思。雪柔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买,最后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你哪里不舒服?”
“有点头晕。”
“要不找个客栈躺一下?”
“不不,”雪柔莫名心慌,一刻也不想停留,“不用了。我要回去了……”
江落别无他法,只得由她去了。今天这顿饭吃得整个莫名其妙。雪柔也怪怪的。要是傅溶在就好了,傅溶肯定把能场面话说的非常漂亮,且能明白雪柔心底里在想什么。江落目送她背影远去,搞不懂雪柔为什么说走就走。她从袖中取出一只蜻蜓。
蜻蜓追随雪柔背影远去。
江落闭上眼睛。眼前画面黑暗,进而浮现光亮。
雪柔走在回家的路上。
第42章 贫贱夫妻见到了贵人吗?
蜻蜓降落在小院墙头,两只复眼旋转角度,正对院内。
这是间朴素的农家院子,杂乱不堪,堆积着上百根竹子。竹片和竹丝成摞捆扎,各式各样的编织品并排靠坐在屋檐下。在竹子营造而成的牢笼里,隐僻地开出一条路,主人和客人打院门进来,都要通过这条甬道。
孙贵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半成品竹筐。他手指灵活,编了一会儿,竹筐便成了形。
孙贵已经做这行十几年了。
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平头百姓,性情平和,为人踏实稳重。干起活来是把好手。耐得了烦闷,坐得了冷板凳,勤劳肯干。靠手艺吃饭攒下小半份家业。日子过得不错。因他谨慎本分又吃得了苦,这些年给他张罗媳妇的也有许多。
孙贵其貌不扬,身高也比一般同龄男子矮上几寸。从小被叫矮冬瓜,自尊心备受打压。等到长大,一心扬眉吐气,要娶个漂亮的媳妇打一打那些人的脸。
他攥紧手里的三瓜俩枣,拥有一些底气,开始物色好姑娘。漂亮的价钱高,不漂亮的他瞧不上。这么挑挑拣拣,耽误了年华。孙贵年近三十,还是光棍一个。眼看着辛苦劳作使得身子骨一天天衰老下去,他再娶不上媳妇可能会有绝后的风险。
孙贵含恨忍痛,跑到城里的人牙行,花了自己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五十两银子,买了个心仪的姑娘。姑娘俏生生的,脸白模样乖,孙贵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标志的女人。
虽然一次性花掉五十两十分肉痛,可娶到的媳妇总算是满意的。
媳妇名叫雪柔,从钱府放出来,这一点孙贵心知肚明。如若不是钱府抄家,小妾被卖,也许他一辈子连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雪柔性情柔善,对他一心一意。
孙贵自认为祖坟冒青烟,才能娶到她。
新婚燕尔,恩爱非常。
孙贵都舍不得让她干活,做饭刷碗洗衣裳一力包干。还是雪柔过意不去,主动接过贤妻良母的活儿。孙贵更是对她怜惜疼爱,卖竹筐的钱全部交给雪柔收着。
夫妻两个蜜里调油,好比一对鸳鸯。
可渐渐的,乡邻知道了雪柔的来历,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
孙贵偶尔听了尖酸刻薄话,说他娶了个残花败柳。
孙贵当做没听见。
村里吃酒席,一个不着着调的堂兄摸了雪柔的胳膊。孙贵为这事跟堂兄打架。关于雪柔的议论越来越多。孙贵怕她出去被人骚扰,就让她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着家过起窝囊的小日子。
雪柔只做本分内的事,毫无怨言,还跟孙贵学起了编竹筐。孙贵手把手教她,她总是弄得满手竹刺,血糊糊的。孙贵看了心疼,见不得她受这份苦。
雪柔却坚持要学。
“我学会了,就可以多帮你做一点,你就能少辛苦一点。”
孙贵十分动容,感觉那些人都知道些什么。什么名声面子都是虚的,只有这个人心疼你跟你好,才是真的。雪柔一连几个月不出门,那些不堪的话渐渐少了,有人开始扯别的,说孙贵抱着金山当枕头,不晓得换钱,是傻子。
雪柔想在七夕那天出去卖花灯,孙贵虽然不太愿意,但她坚持想去,便也同意了。雪柔回来得很晚,看起来十分疲惫。孙贵问她花灯卖了多少。雪柔说全卖了,不仅全卖了,客人还给了二十两,预定三十只。
孙贵看到那一锭白银,像是做梦一样,他从未接过这样大的买卖,喜出望外,想细问雪柔,贵客还说了什么。雪柔却很失魂落魄,说自己累了,想烧水洗澡,早点睡觉。
后来才知道,原来雪柔那天走夜路不小心掉到沟里,幸亏一个小姐路过,救了她,看她花灯碎了很可怜,所以掏银子预定三十只。雪柔第一回出去买花灯便遇到了贵人。孙贵大喜,紧赶慢赶,做出来平生最得意的三十个花灯。
这些贵族小姐的钱好挣,可也马虎不得。
若要做成长久买卖,必须拿出看家本领。
这还不算,临到送货那日,孙贵想亲自去送。人家是贵族小姐,恐怕轻易不见生人。既然雪柔跟她碰过面,不妨还是让雪柔去送,联络关系,没准能交个朋友。
论起雪柔的出身,也是富贵过的。她打扮起来,没有一处拿不出手。孙贵面对暴富机会,丝毫不敢马虎。他给雪柔弄了身新衣裳,给了她二两银子,嘱托她,请那位贵人去吃吃茶点。
屋外传来推门声。孙贵抬起头,放下手中活儿。
雪柔失魂落魄地走进来。
孙贵忙上前,早已等德心焦,问道:“见到了贵人吗?花灯都送了吗?贵人说什么?”
雪柔道:“贵人说很好。”
孙贵心头大石落地,大喜过望。得了贵人赏识,以后不愁没有销路。他为雪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你怎么走回来了?不是说让你请贵人吃茶点吗?”
雪柔难为情道:“吃了。”
孙贵道:“吃了多少,二两银子应该还有剩吧。”
雪柔低下头,没吭声。孙贵一愣,摘下她荷包。分文不剩。他有点不太高兴了,道:“吃的什么点心这么贵。能花二两。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二两都能买好多斤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