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傅溶跟她讲解了几个章节。教人如何静心,打坐,运行真气。事无巨细,江落起初全神贯注,到后头听得昏昏欲睡。背了一下午也没记住几页。厨房果然不给她饭吃。
  第二天仍是如此。傅溶只能讲解,没办法把文字塞到她脑子里去。江落除了死记硬背,别无他法。柳章还要检查。她磕磕绊绊背了几段。厨房给了她一个馒头。以后馒头和点心,都论照背书段落支付。
  背得多,吃得多。反之亦然。
  江落除了耐着性子慢慢磨别无他法。这比打手板狠太多。傅溶在边上激她,是不是不行了,是不是不行了……江落有苦说不出,觉得自己要死在这本书。可是一抱怨,就好像她示弱认输了。她怎么能输呢?活到这么大从来不知道认输两个字怎么写。
  天道诅咒她都要斗上一斗。
  区区一本书,让她认输低头,开玩笑!
  背书这段时日,辛苦无比。傅溶天天教她认新字,陪她熬夜读书。柳章没有功夫天天陪她耗,让赤练来监督。赤练看她背得如此辛苦艰难,哪怕磕绊一点,也悄悄放水,算她过了。
  厨房刘婶还悄悄给江落塞糕点吃,说“这孩子瘦的,读书辛苦,不多吃点怎么长脑子记住呢。”
  整个王府都在背着柳章给江落大行方便之门。
  江落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就找借口说本来记得,被鸟叫声一吵,就忘了。
  陈叔特意找人来赶鸟,说:“这鸟怪可恨,小姐会的,全给叫走了。”
  整个王府笑料不断,为小姐背书摇旗呐喊。柳章见此闹剧,评价道:“只一卷心经,傅溶看了两遍,倒背如流。她倒有诸多借口。可见人蠢在没有自知之明。”
  他说她蠢!
  江落被他骂过歹毒,尚且能忍。被骂蠢实在是忍不了一点。
  她憋着一口气,几欲吐血。竟敢小看她。区区一本书算什么。她越想越气,既不忿又恼火,以至于废寝忘食,彻夜苦读,定要扬眉吐气让柳章刮目相看。
  她哪里是再跟一本书作对,分明是为尊严战斗。不背出来,就成了彻头彻尾的蠢货。白费刘婶偷偷给塞的点心,也对不起陈叔天天赶鸟。
  第41章 修心“你的恶念源头。”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心经自有玄妙之处。玄之又玄,不可名状。江落背得多了,咀嚼字句,越琢磨越深陷其中。一日柳章亲自抽背,她背着背着,忽然忘记自己的存在,进入心流状态。像是坐在井里,四面字符如瀑布流下,包裹了她。
  万籁俱寂,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进入另外一个灵性世界。
  在遥远河畔,红雾缭绕,石块锋利。她行走于乱石之中,思绪被琴曲引向了远方。晴空如洗,沙鸥划过湛蓝天幕。大漠无垠,长河犹如一条蜿蜒丝带。江落跪坐在河边,望着自己波光粼粼的倒影。身后有一光秃秃的石柱,秃鹰站在顶端上。
  柳章沿着河岸向她走来。
  江落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柳章道:“你的识海。”
  “识海?”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海。”
  柳章躬身掬起一捧水,“如果你本性弑杀残暴,水质将浑浊漆黑。”
  江落望向他掌心,水顺着指缝流逝。很干净,没有丝毫杂质。
  长河清澈见底。
  江落好奇道:“这水不浑,又意味着什么?”
  柳章道:“意味着你本性不坏。”
  柳章取出一根鱼竿,抛入水中。他静坐垂钓。水下潜伏的黑影游了过来,咬住钩,柳章钓出水底下一条蛟龙。龙身长一丈,通体发黑,油光水滑。腾跃而起时尾巴甩出巨大的水花。河岸边下了一场小雨,淋湿江落和柳章的头发。
  “你的恶念源头。”
  蛟龙在沙子里翻滚,暴露在太阳底下。不知为何,感觉很亲切,就像这是属于她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恶念有实体。“因为它,我才产生杀人冲动吗?”
  “不,”柳章道:“是你的恶念太过,才把它养这么大。”
  蛟龙十分亲昵蹭了蹭她掌心。
  江落从蛟龙拳头大小的眼睛里,看见许多人影和画面。栩栩如生。有向云台,钱舟山,还有傅溶,柳章,溪亭,那个操控蝎子赌局的老板……形形色色的人,全部都出现了。
  “上古神族汲取天地日月精华而生,身怀巨力,却纵容自身贪婪和欲望无限制扩大。你以为自己怀璧其罪,其实恶果早已种下。你感觉不到黑蛇的存在,却为它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养分。你克制不了自己的随心所欲,它将继续生长,越来越大,直到吸干这条河。最后你将沦为它的奴隶,如同先辈们一样走向毁灭。”
  这才是刻在他们血脉中的诅咒。
  江落一直以为,道祖在他们身体里种下禁制,修为突破某个临界点,就会爆体而亡。
  柳章为她揭开迷雾,看清真相,道:“杀掉这条龙,你的魔性才会彻底消失。”
  江落一筹莫展,茫然道:“怎么杀?”
  柳章道:“修心。”
  江落缓缓睁开眼。柳章的话言犹在耳。大道至简。
  修心,如何去修?
  柳章提点她,说修心得先有心。得有了,才能修。而她是无心无情之人。第一步都没迈出去,谈何翻山越岭。江落心想,她与他们的最大不同,想必就在这里了。想入门,还得找个有心有情的凡人来学学。
  她上哪去认识这样一个人呢。
  柳章道:“这一卷你已读通,可暂时放缓,细细领悟,莫要把书读死了。”
  柳章取消了食物限制,算是对她这
  阵子勤学苦读基本认可。江落攻坚克难,才进入识海。壮志宏图皆未展开。正是意犹未尽时刻,想一鼓作气攀上高峰,让柳章好好瞧瞧她的能耐。可修心谈何容易。江落苦思冥想,寻找突破口。
  江落整日读书,念那些深奥晦涩的道义。依陈叔来看,还不如多出去见见人,说说话。道理从世情中来。再厉害的微言大义,也要人亲身去体会。读死书不可取。何况他们家的小姐本就比旁人少一窍心眼。
  陈叔说的,正好印证了傅溶让她去多交朋友的话。
  这话也很有道理。
  “外头有个姑娘,送来一件洗干净的披风,还有三十只宫灯。小侯爷先前吩咐过门房,东西都收下了。人在侧门外候着。小姐可要去见见?”
  江落想了想,她终日跟傅溶和柳章混在一起。以偏概全,一叶障目。要是跟外头人多接触接触,或许能有所领悟点。
  “你让她等一等,我等会就出去。”
  江落换了一身衣裳,陈叔为她挂好荷包,里头装着银子。她每次出去都会忘记带钱。今天傅溶不在,陈叔得提醒两句,道:“小姐是有份例零花钱的,每月五两。”
  江落摸着鼓鼓囊囊的荷包。
  五两银子摸起来不少,江落问道:“我有五两,傅溶有多少?”
  陈叔笑了起来,道:“小侯爷生母是长公主,下嫁侯府,十里红妆,上千抬嫁妆。铺子田产家产无数。长公主过世后,她的嫁妆都传给了小侯爷。论起来,小侯爷的家私比咱们楚王府多得多。连殿下都没他有钱。”
  江落心想,原来傅溶这么有钱。
  ……
  雪柔在外头等候多时,局促不安。既怕离那扇门近了,惹人嫌恶,又怕站得远了,恩人看不到她。门房层层传话,叫她候着。却没说究竟要等多久。雪柔度日如年,被楚王府三个字压得心口喘不过气来。
  江落出来了,瞧见雪柔今日好生装扮。身上一件桃红襦裙,脚下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人很不自信,弓腰驼背,显得畏首畏尾。江落喊了她名字,她如惊弓之鸟,旋即又低下头去。江落走到她面前,夸她衣裳好看。
  雪柔勉强一笑,道:“花灯都送来了。恩人瞧着如何?”
  江落方才出来时看了一眼,“都不错。”
  雪柔闻言如释重负。
  “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怎么送来的?”
  “邻居正好进城送货,我夫君托人家用驴车捎我一路。”
  “那你白天准备做什么呢?”
  “我想恩人吃饭,”雪柔看着江落,鼓起勇气道:“谢恩人搭救,还给我们买卖做。”
  “好呀,”江落道:“我叫江落,不用叫我恩人了。”
  江落从没跟女孩出去玩过,雪柔请她吃饭,她便去了。雪柔说自己不常出门,问江落有没有想去的。江落带路带到了上回跟柳章他们吃的那家,长安最大最有名气的酒楼,云浮酒楼。进门前雪柔被那阔气门面震慑,畏葸不前。
  江落看她脸色僵硬,问道:“你不喜欢这个?”
  雪柔忙道:“没有。”
  小二上来报菜名,雪柔捏着荷包一阵心虚。江落点了几个菜,十几道甜点。雪柔尴尬地看着她:“江姑娘喜欢吃甜的?”
  江落道:“嗯,这些都好吃,你待会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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