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江落脑海中浮现一副惊险画面。深不见底的地狱,一道光落下来,照亮傅溶。那种震撼恐怕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如果上回她被困幻境地窖,也有人从天而降救起她。
那么她肯定一辈子忘不了这人。
“后来我才知道,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舅舅与驱魔司发生了剧烈争执。他向杨国师争取到一刻钟时间,让他去救人。如果一刻钟后,他不能带我逃出生天,就开启大阵,将我们俩与大妖一同埋葬在玉山。他赌上性命,孤身涉险,救我于危难。”
傅溶讲起故事来引人入胜,环环相扣。
江落听得聚精会神。
“杨国师同意了。”傅溶说到这,嘴角勾起辛酸笑意。
“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不到一刻钟法阵就启动了,我和舅舅本可以全身而退,却因他们的出尔反尔险些死在里面。舅舅被大阵重创,濒死之际,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带我离开。我出来时毫发无损。身上白狐裘变成了红的,汲满他的血。”
“为救我,舅舅差点死了。”
“舅舅的师父历经周折找到续命药,保全他的内丹。之后舅舅整整闭关了一年。”
“当年舅舅也才十五岁,他不认得我,不知道我是长公主之子。他选择跳下来,只因我是个无辜的六岁孩童。人命不分高贵或低贱,只要有一线机会,都值得他去救。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决定去修行,成为他那样的人。”
“九岁时,我与傅家闹翻,舅舅收留了我。舅舅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待我之人。他救过我的命,教我修行。他的恩情我铭记于心,这辈子都还不清。”
傅溶的故事讲完了,江落也明白了。原来柳章在傅溶心目中,占据这样一个位置。他们的过去惊心动魄有声有色,自她没来前就已根深蒂固,牢不可破。傅溶的过去满是柳章的影子,他注定会长成柳章那样的人。
“我说了我的,”傅溶咬了一口糖葫芦,看向她,“你呢?”
“我什么?”江落回过神。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江落被问住了。她这几百年一直在山里当大王。大
王自然是随心所欲的,没人教导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不是血脉诅咒,她就会一直猖狂自负地活在山坳里,做她无知无畏的大王。直到很多年过去,被捉妖师杀死,或是被更强大的妖精吃掉。
妖精怎么会去思考自己该如何度过一生呢?
“不知道,”江落面露难色,答不上来,“我没有想过。”
“现在开始想。”傅溶像是在点拨一个刚入门的小师妹。
面对人生和未来充斥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凭动物本能活着,行事只凭冲动和高兴。糊涂降生,糊涂死去。那样贫瘠单薄的一生,怎么对得起她如此高的天赋和出身呢。她应该有老师,朋友和信仰……跳出浑浑噩噩的山大王身份,把眼光放长远,看到更深的价值,成为真正的修道者。
柳章是傅溶的启蒙人,而江落要悟道,也得踩着前人步伐,一步一步慢慢来。她思考自己的价值便是第一步。可这对江落来说,太过于遥远深刻,她想了半天也没答上来。
傅溶见她为难,心知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有结果的。他自以身作则,教她慢慢入门,因此循循善诱,道:“没想好之前,可以模仿我。”
“模仿你?”江落问。
“对,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呢?”江落觉得很有意思。
“现在,”傅溶指着某个巷口,道:“离我们一百步远。有个姑娘在卖花灯,被两个歹徒尾随,堵到死角。他们想欺负她。”
江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穿透层层人潮,越过屋舍石墙。她看见绿衣姑娘摔倒在地,哭得花容失色,央告求饶。两个男人抓住了她的脚踝。江落周围一片吵嚷,可姑娘的哭声震耳欲聋。傅溶拔腿往那头走,示意她跟上,道:“走,我们去帮忙。”
江落道:“好。”
两个黑衣魁梧大汉步步紧逼。
绿衣姑娘掏出荷包里,她手抖着,铜板撒了一地,哭道:“我给你们钱,求求你们放过我。”
一人捂住她的嘴巴,迫使她闭嘴。情急之下她反咬对方一口。那人吃痛,抓住她肩膀按倒在地,撕扯她衣裳。期间污言秽语咒骂不断。
一墙之隔,闹市喧嚣,无人听见她的哭喊。
正当绿衣姑娘满心绝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变故突生,掐在她脖颈上的手忽然停住,那庞大的身影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像是被蛮力抓住。他们的面容因剧痛而扭曲。液体顺着歹人指缝滴入姑娘的脖颈。血腥味蔓延开来。绿衣姑娘被温热的血烫到了。男人松开她,她从窒息中得以解脱。
她心脏狂跳,瞳孔放大,胆战心惊回过头。
只见那两个歹人一动不动。他们抬着手臂,膝盖半弯,身体保持着向前倾斜姿态。而肩颈、腰侧、膝盖、脚踝和掌心几处地方出现了血洞。整个人被贯穿,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绿衣姑娘惊魂未定。清朗月色下,每个血洞都连接着一根细长蛛丝,蛛丝紧绷,素白近透明,上头挂着几滴浑圆血珠。
二十几根细丝延伸至小巷尽头,在风中危险颤动,杀机毕露。
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出来。她手握蛛丝,闲庭信步,踏月而来。
两个歹人低头看向身上的伤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
少女手指发力。
他们如提线木偶软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第38章 悸动“如果你见过我的本体,你也会怕……
江落收回蛛丝,走到两个歹人面前,踢了踢他们的脸,死猪一样。傅溶说不能杀人。她点到为主,跨过二人头颅,望向角落里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姑娘。绿衣姑娘目睹她出手伤人,有些害怕,浑身发抖。江落脱下自己的外袍,放到她面前,道:“给你。”
绿衣姑娘大气都不敢喘。
江落看穿她眼底惊恐,便道:“他们没死。流点血而已。”
绿衣姑娘闻言,这才回魂,她如梦初醒抓起披风,裹住自己的身体。江落救了她。她劫后余生,泪流满面,“雪柔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江落道:“举手之劳。”
绿衣姑娘裹着披风,两腿发软,几乎站不起来。清秀面容看起来似曾相识。江落打量她片刻,想起什么。江落拨开她额前凌乱头发,确认是见过的,道:“十六。”
雪柔茫然地抬起头,有些错愕。
江落道:“你在钱府待过。”
雪柔闻言一怔,意识到什么,道:“姑娘认得我?”
她是钱舟山第十六个小妾。
江落在幻境里见过。她给她分过吃的,还提醒她,蛇莓不能吃。
然而幻境并非真实发生的经历。成为钱舟山第十七个小妾的是千瑶,不是江落。事实上,她们两从头到尾没有碰过面。雪柔自惭过去经历,只想忘了,从未主动跟人提起,也不晓得江落是何方神仙,怎么会认得她。在钱府当小妾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雪柔低声道:“我,我的确在钱府待过。”
“你现在住在哪?”江落问。
“有个编竹筐的,跟我是同乡。他可怜我,把我买下来了。”
官兵抄了钱府,钱舟山被斩首,小妾们要么被抓要卖。
为什么人间的女子总是被卖来卖去?千瑶是,雪柔也是。
“然后呢?”江落听得皱起眉毛。
“然后我嫁给他了。”
江落不太能理解这个逻辑的。男女嫁娶,至少相互喜欢。
怎么她们的嫁娶都像买卖。
“他人在哪?”
“家里。”
“你被人欺负,他为什么不跟着。”
“他不知道,”雪柔擦掉眼泪,勉强笑了下,“今日七夕节,花灯好卖。他编了好多,我拿出来卖。没想到会碰到那两个人。都怪我误了时辰想抄近路。”
雪柔整顿衣裳,将头发别在耳后,情绪稍微平复。她看着地上躺尸的二人,仍是害怕,小心绕过他们,捡起零零碎碎的花灯。今天出来,本就是想多卖点钱。花灯在混乱中被人踩扁,支离破碎。货弄坏了,一文钱没挣到,还险些被人欺辱。雪柔委屈又心酸,掉起了眼泪。
她抱着花灯痛哭的模样太过凄惨。
江落不晓得有什么事值得哭成这样,天塌了一样,道:“你别哭了。”
雪柔在泥土里摸索着,很心疼,道:“都碎了。”
江落便道:“卖给我吧。”
她掏了掏口袋,空空如也。钱在傅溶那里。
傅溶便心有灵犀,从她身后出现。雪柔杯弓蛇影,被陌生人吓得直后退。傅溶便没有过去,将二十两银子放在一截破碎花灯骨架上,道:“你的花灯我们全买了。”
月色明亮,雪柔恍然见这少年丰神俊朗,衣着华贵,恍若天人一般。呆了一瞬。紧接着她反应过来,意识到对方并无恶意。雪柔有些不好意思,忙推辞道:“这些都坏了,不能卖给你们。我也不要你们的钱。你们救了我,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