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明天竟然还要做。
  柳章不由纳闷,瞥了她一眼:“你为什么非要做点心?”
  江落郑重道:“我在讨好师父啊。”
  “讨好我?”
  “我打不过师父,吃的住的都靠师父。我孝顺些,免得师父生气,断绝我的食物来源。”
  原来是为了柳章那句话。
  柳章随口一提,倒也没指望靠食物拿捏江落,大妖又不可能被饿死。
  “以你的体质,完全可以不吃东西。”
  “可我会很难受啊。”
  江落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饿得难受。”
  柳章道:“不必讨好我,只要你安分守己,想吃什么,同陈叔说就是。”
  他给江落吃了一颗定心丸。
  那日他们打赌,江落输了,她须得配合柳章解开同心蛊,不再生事。
  她若遵守承诺,柳章不会有意为难她。
  江落权衡了一番,道:“好,我听师父的话。”
  柳章道:“去吧。”
  江落端走点心,把桌面上的东西一一归位。她竟然记得自己弄乱的顺序,没有瞎摆,龟甲放到原处,镇纸挪开,连带着桌面上的糕点渣收拾得一干二净。姑娘家的温柔细致,竟也能在一个妖精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毕恭毕敬退出去,把门轻轻关上。
  “师父早点休息。”
  那一架似乎真让江落吃到了教训。
  江落再也不瞎折腾、没事找事了。她认真学习做糕点,闲暇时候,翻开道德经,抄她没抄完的功课。柳章罚她三百遍还没完呢。
  她不紧不慢地写,不论好坏,写完一遍,送去竹屋给柳章过目。柳章没功夫看,她就找个角落放着。一张接一张地堆起来。柳章逐渐对她不再排斥,她获得了进出竹屋的自由。
  其实竹屋也不是什么神秘禁地,就几间屋子。
  里头大多数时候都比较杂乱。
  柳章很忙,不是在画符纸,就是在修法器,夜深了还捧着一本古籍。江落原以为他是那几天很忙,后来发现夜夜如此。几乎很少看到他睡觉。
  西面两间屋里放置着成堆的来信,由一个仆人抱进来,据说是月底送一批新的。有时候实在太多了,柳章看不过来。仆人便先拆开,做一个分类。
  江落用小刀剔开信封。
  她总赖在竹屋,闲着没事,就帮忙干点活。
  柳章也没赶她,她想干便干。
  绝大多信件是从一个名叫屏山县的地方寄来,咨询柳章某只大妖的弱点,要么请教他修复法器,又或是身中妖毒,托他帮忙寻找一味药……千奇百怪,都要找他帮忙。柳章对这个县的人有求必应,能回信的回信,能张罗送药的送药,比活菩萨还灵验。
  有些人干脆向他许愿,求姻缘,求生儿子,还有求万金万两,这些离谱的要求柳章统统爱莫能助,不作回应。而一些掺杂其中的情书,源于春心萌动的少女。她们爱慕柳章,写一些风月情词,信笺中夹带干花香草,表明心意,这些柳章也是不回的。
  “屏山县是什么地方?”江落问送信的仆人。
  仆人名叫赤练,常给柳章打下手,比较沉默寡言。他就像是竹屋里的影子。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江落看见过他好几次,两人从没说过话。
  赤练一边拆信一边分类,道:“屏山县在西南一带,临近大梁国门,是个偏远之地。”
  江落没听说过,“他们为什么给师父写信?”
  赤练道:“殿下曾去屏山县除妖,那儿的人为殿下立了生祠,供奉香火。他们遇到了难处,便往里头塞信,当地县令每月会将信件收集,寄往长安楚王府。”
  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多。
  江落又问:“为什么这个地方立生祠,就有求必应呢?”
  “屏山县背靠墨山,与妖域相邻。为了抗击妖魔,曾死伤数十万百姓,尸横遍野。殿下说,屏山之民,同心死义,坚贞不屈。屏山之火不灭,则大梁不灭。人族永存。所以,合理的求助,殿下会尽量帮他们。”
  两人拆完几堆信,分好类别。
  赤练将一部分信件放到书桌上,供柳章查阅。其余的收到箱子里。江落手里还有一张在看,上面的字句文绉绉,她看不懂。纸是红色的,留有胭脂痕,浸过兰花汁子,墨水也是花粉调配出来的。香气淡雅,透过纸面。
  “这张要留给师父看吗?”
  江落举起信纸,她依稀认得几个字,道:“借精生子。”
  赤练咳嗽两声,表情尴尬,“呃,
  这个就不用了。”
  这时候柳章走了进来。
  赤练一把夺过信纸,塞进箱子里,锁上。动作快得仿佛在销赃。江落看了看赤练,又看了看柳章。柳章刚修好一样法器,是条三尺长的银鞭。他握在手里检查,江落眼前一亮,立即把信笺抛之脑后。
  她眼睛长在了那条鞭子上,蹦蹦跳跳凑到柳章跟前,像只松鼠,“师父,信都拆好了。”
  他们俩整整拆了一个上午。
  分了类,看起来会轻松许多。
  江落眉飞色舞给自己邀功,道:“师父,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柳章道:“都是赤练拆的。”
  赤练不敢居功,道:“小姐也拆了很多。”
  江落索性将这桩活儿揽下来,“以后每个月让我来拆信吧。”
  柳章精力有限,多一个帮手,比多一个闯祸精强。
  “随你。”
  他顺手将银鞭放在桌上。
  江落倒了一杯茶,递给柳章,偷瞄了好几眼。
  背着手,越蹭越近,悄悄摸了一把。九节鞭,光滑锋利。她对细腻手感暗自赞叹,不知不觉已经握在掌心。柳章打量她做贼似的小表情,道:“别碰。”
  江落欲盖弥彰收回手,道:“我就是摸一摸。”
  她心痒难耐,“这个叫什么呀,师父?”
  柳章道:“没有名字。”
  江落道:“能给我玩玩吗?”
  “会划伤手。”
  “没关系,切掉了手指头,我也能再长出来。”
  “说得这么轻松,不疼吗?”柳章问道。她受过很多次伤,愈合能力强得惊人。
  “也不是不会疼,”江落想了想,道:“如果我忽略,疼就会消失。”
  这是虫族的生存法则。
  遇到威胁和伤害,无可避免的情况下,舍弃四肢和尾巴,优先保住躯干和头脑。身体上的疼痛是有选择性接受的,不至于因为剧痛而昏死过去。
  所以随时可舍弃的手脚相对来说没那么重要。这一微小的差异导致他们无法像狐族、蛇族和翼族那样修行。他们过于弱小,小到无法生出誓死保全自身的勇气和力量,生存更像是个选择题。
  舍弃,苟活。或者直接死去。
  “不要随意伤害自己。如果你想修行,就必须认可自己的每一部分存在。”
  “我一直是这样的。”
  “不,你是一个整体。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便永远是蠕虫。”
  柳章的话充满禅意。
  这还是第一次,他对江落说出告诫,以师父的角度。
  她想成长,必须跳出虫族的局限性,去思考该如何修行。她悟性非凡,第一次看见傅溶用双腿走路,便学会了走路。观察人类用双手吃饭洗脸,有样学样。她的言行举止皆与人族相同,可那只是单纯的模仿。她需要理解,才能进步。
  “好,”江落道:“师父说的话,我会记在心里。”
  “你现在还不适合拥有武器。”
  柳章喝了一口茶水,道:“银鞭还需要锻造,过段时日,再拿给你。”
  这么说来他打算送给她。
  江落收获意外惊喜,喜不自胜,忙道:“那说好了。”
  柳章道:“说好了。”
  江落道:“谢谢师父。”
  第21章 图穷匕见“那我就该去死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惦记着没到手的银鞭,江落决定好好表现。
  柳章收信,必定要回信。
  她很有眼力见地在边上研墨。
  柳章挑灯翻阅纸张,一目十行地扫过,下笔回复。短则两三句,长则三五行。经过赤练筛选的信件大多言之有物,奔着求知或解决难题而来。
  屏山县妖雾弥漫,百姓世世代代同妖精打交道,所思所求,不过铲除妖邪,谋一个太平安宁。修道的,柳章为他们讲述如何布阵画符。
  求药的,他奉送丹药。误入歧途的,他指点迷津……许多字句无需思考便汇入了笔下,他心有章程,回复得很快,江落研墨的速度赶不上他书写的速度。浩如烟海的信纸铺满了整间屋子,等待晾干寄出。
  发亮的墨字恰如黑夜中的星星,在千里之外为某个人闪烁光芒。
  那些临近地狱而苦苦挣扎的人们,怀揣着希冀写下祈祷,一定想象不到,他们的神明坐在单调竹屋中,彻夜不眠,用一只笔杆,写下能救命的只言片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