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落奇怪问:“为什么?”
  仆人笑了笑:“您自己不肯,我们哪知道啊。大家都说,你担心殿下,担心得寝食难安。”
  江落浑浑噩噩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先前好像一点也不困,现在清醒了,脑子都要炸了。就跟以前误食**一样,头脑兴奋,三五天睡不着。江落扶着额头缓缓躺在床上,半天才缓过来。她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复盘那天晚上的所有细节。可以确定,是柳章的血有问题。
  难道柳章是一只**吗?
  江落脑海里走马观花,不由自主复现冰窟里的画面。头顶是冰,脚底下也是冰,柳章坐在夜明珠照不亮的角落里,像是这颗冰蛋里孕育的神灵。那样洁净,不可亵渎。她是第一个入侵者,意外发现神灵并不是那么干净。
  他受伤了,脸上沾着艳色的血。血是引诱人摧毁他的原罪。
  他的肌肤素白近透明,衣裳薄得能滑下来,似受过痛苦万般隐忍的模样。他希望结束那痛苦,他难道不是在渴求什么吗?我只想成全他而已。
  意识再次游走到了悬崖边缘,岌岌可危。
  太可怕了。江落用力掐住眉心,用拳头捶了两下脑袋。
  冷静,冷静!
  深呼吸。是后遗症?
  不对,肯定是柳章在跟她斗法,故意迷惑她。
  她决不能落入他的圈套。
  江落猛然翻身坐起,冲出门,来到水井边。她打了一桶冷水,兜头淋下来。从头到脚,透心凉,体内躁动的血终于渐渐平息。她长舒一口气,就着桶里剩余的水洗了把脸。井边生长着一株松树。她背靠树身,仰头望天。长安的天空空旷无比,和南荒一样。
  不知不觉她来到楚王府大半个月了。她待在南荒,一百年的经历都没有这半个月多。两相对比起来,从前的生活简直浅薄如白纸。
  江落抹掉满脸水珠。
  她必须冷静下来。柳章将了她一军,她得稳住。
  “师父。”
  江落端着汤药,敲响了竹屋的门。
  屋里点着蜡烛,明显有人。方才陈叔说殿下这几天没出去,一直在休息。
  也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
  江落淋完冷水,已然心平气和。她换了身衣裳。截下旁人熬好的药,转奔竹屋而来。
  “师父,我来给你送药。”
  “进来吧。”半晌后,柳章才回答。
  推开门,江落放下了托盘。
  柳章身着单衣,歪在榻上看书,颇有闲情逸致。气色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
  江落把药端到他跟前,“师父好了些吗?”
  柳章眼皮也没抬,淡淡道:“嗯。”
  江落道:“药熬好了,你趁热喝。”
  柳章不急着喝药,“放着。”
  江落便将汤药放在小案上,她转过头,拿起旁边的纸包,剥开来。用勺子盛着一颗蜜饯,喂到柳章嘴边,黏腻糖丝粘上了柔软的薄唇。
  柳章被她怼得猝不及防,停留在书本上的目光愕然抬起来。江落蹲在榻下,殷切注视着他,像是关心师父身体的好徒儿,“陈叔说,傅溶吃药怕苦。师父是不是也怕苦?”
  “来,”江落道:“吃了蜜饯,就不苦了。”
  “我不吃……”
  柳章刚要拒绝,江落把勺子怼了进去。
  他被塞了一整颗蜜饯。
  江落问道:“甜吗?”
  食物已然入口,柳章不便吐掉。他皱起眉头。
  “你是不是下了毒?”
  “怎么会呢,”江落自己也吃了一颗,“我怎么会给师父下毒。”
  她掏出帕子,凑近些许,为柳章擦拭嘴角糖丝。
  柳章不习惯这样的近距离。
  他下意识偏头,目光偏到了别处。
  江落得寸进尺,手指有意无意蹭过他下唇,道:“礼义廉耻,我或许没学会。但记得书上有一句,百善孝为先。师父收留我住在府里,供养衣食。我岂能不孝?”
  柳章听到这别开生面的话,倒觉得新奇。两人针锋相对,斗了那么些天。江落忽然转了性子,要做他的好徒弟,谈起孝道。
  第20章 讨好师父“好,我听师父的话。”……
  柳章打坐养神,调养内伤,体内的戾气逐渐得到净化。
  三五日功夫终于恢复。
  张道长写信来,问他安康否,并表明歉意,让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说下一个版本的雪魄丹必然能根除他的旧疾。柳章劝他忙自己的事去。
  江落日日送汤药前来。
  她准时准点,每日赶在黄昏日暮,楚王府点蜡烛的时刻,敲响竹屋房门。不轻不重三下,得到柳章允准,才进来。她令行禁止,柳章不让进来,她便将汤药放在门口。有时候除了汤药,还顺带一小包蜜饯茶点之类,甜得齁死人。都是她自己爱吃的,以为人人喜欢。
  柳章从不吃那些东西。
  偶尔竹屋门没关,江落自然进来了。
  她落落
  大方,仿佛徒弟探望师父天经地义。提着食盒,挤到书案边,推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符纸和笔墨纸砚,也不管柳章正在做什么。她打开食盒,将一盘盘糕点摆在他面前。柳章卜卦所用的龟甲被她推到角落里,他的思路中断,心生不耐,“你先出去。”
  江落但凡进来了,就不会轻易出去。
  “师父,尝尝看。”
  江落拿起一块兔子形状的糕点,向他献殷勤,道:“这是我亲手做的绿豆糕。”
  她脸上和头发上都沾着白面粉。
  今日学习制作糕点,忙了一整天,成果斐然。
  柳章听陈叔说小姐积极进取,颇有孝心。前几天给师父熬药,日夜不休。今天又学着做糕点,险些把厨房点着。她扬言一定要让师父吃上自己做的糕点。
  “刚出锅的。”
  江落捧着糕点,吹热气,手指头被烫得通红。
  吹凉一点,奉送到柳章唇边。她的眼神诚恳而热烈,满怀期待,央求道:“师父,尝一尝吧。”
  柳章不知道她那里学来的做派。
  黏黏糊糊,将对付傅溶的那一套,完整挪到了他身上。
  他不吃这一套。
  江落便锲而不舍,软磨硬泡。
  看样子今天他不吃糕点,她就赖着不走了。柳章不胜其烦,他放下龟甲,在下禁言术和把她扔出去两个念头摇摆一瞬。
  他的目光被那几盘糕点捕捉,桌上摆着四盘糕点,从左到右,由劣至优。第一盘像泥巴,第二盘有了形状,水放太多,比较稀。第三盘逐渐立体。第四盘端在她手里,是她的得意之作,形状和香味都有了。她是认真学过,并非胡闹。
  柳章问道:“谁教你做的?”
  江落道:“刘婶。”
  她骑在柳章的椅子把手上,笑盈盈道:“师父,咬半口好不好?”
  这坐得实在太没规矩了。柳章道:“你先下去。”
  江落道:“我下去,你就吃吗?”
  她麻溜退后,站直了。
  柳章却不碰点心,“你自己吃吧。”
  “我吃了好多。”
  “我不用吃东西。”
  “不会饿得难受吗?”
  柳章是个寡淡之人,觉睡得少,食欲几乎没有。偶尔陪傅溶用膳才会吃一点东西。傅溶走后,就不吃了。江落观察到这个奇怪的细节。她听傅溶说过,修道之人有辟谷的习惯。她好奇柳章怎么忍得了口腹之欲。绿豆糕这么香。
  江落给人塞东西吃这个习惯非常恶劣。
  柳章被迫尝了一小口,他虽然对江落抱有看法,但江落确实找来了净月草,给他熬过许多天药。无论真是孝顺,还是居心不良。伸手不打笑脸人。江落如今服了软,有往好的方面发展的趋势。这对柳章和傅溶来说都是件好事。至少府里能消停一段时日。
  柳章没有拂她的面子,敷衍道:“我吃了,你出去吧。”
  江落道:“味道怎么样?”
  “一般。”
  “你都没仔细品尝。”
  柳章不肯再吃,江落端详他咬过的缺口,指甲盖那么大,能尝出什么味道。她将剩下的放入自己的嘴中,一口吞了,道:“明明很好吃。”
  糕点糊在嗓子眼里。
  那一口太大,又干,江落噎住了。她锤了两下胸口,糕点不上不下堵着,憋得人面红耳赤。柳章本来倒了杯水要自己喝,看她那咳得死去活来,把水先给她。
  江落就着茶水把那块秤砣咽到肚子里。
  这盘绿豆糕定了型,不似前头杰作稀烂如泥,她以为大功告成,急不可耐端了来找柳章。自己都没舍得尝第一口,谁想到这么硬。确实不太好吃。江落灰头土脸的,也有点失望。傅溶夸她聪明,学什么都学得很快。可点心做了一天就这个水平。
  她端起那盘疙瘩绿豆糕,垂头丧气,“算了,我拿去倒掉。”
  柳章尝着,也没有那么难吃,“下次多放点水。”
  “好,”江落道:“我明天接着做,做好了,再孝敬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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